平行时空......
“你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女主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肩膀上挎着背包。
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回廊静了下来,游戏手柄和热血的音效消失了。
她站了大概十秒钟,终于忍不住回了头。
那人的乱发黏在额头上,有些幽怨的看着她说了一句走吧,然后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传出各种不能理解却让人热血沸腾的吼叫,据说那是一种叫做日语的上古语言。
她终于走尽了长廊,突然她又后悔了,丢下一切跑回去推开了门。
卫钟没有在打游戏,他对张春婷的去而复返好像早有预料。
“抱歉。”他态度很端正。“我给忘了。”
他穿上了防护服,给她的行李消了毒。
“祝你平安!”裂缝中飞出一条抛物线,刚刚睡醒的旅人们看见了这白日流星连忙双手合十许愿。
卫钟出生在二十六世纪,一个有边界的按需分配制度下的泛太阳系文明。
现在住在大约四十八万年前的埃及金字塔附近的地下,姑且称为地下城吧。
地下城初建于七千三百年前的第一文明末期,从最初的一个隐居地概念经历七千年慢慢扩建而来。
而地球文明的消失对于卫钟而言,跟自己的半永久生命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按需分配的理念从远古开始就有模糊的幻想,人们期望不劳而获。
到了二十二世纪,一个孩子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们为什么不按需分配呢?”
当幻想照进现实,无数人为之疯魔。
这并不难做到,他们的生产力到了。
是的,我们可以。
陷入瓶颈的科学、人文在二十二世纪突然井喷了。
那时候的人们相信人类中的精英和伟人的数量超越银河系的星体数量。
当他们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对着按需分配制度这个最终幻想说着“是的,我们可以”的时候,他们就真的做到了。
卫钟最初的名字是一串十几位数的数字。二十三世纪开始没有了孤儿的概念,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孤儿。
人赋人权。
当人类出生那一刻起,他只属于他自己,这是全人类赋予他的权力。
人类的主体是公民,而非公民的个体主要分三类:孕妇、少儿(0-18岁未通过公民认知认证成员)、因为其他原因失去公民身份的人。
其中孕妇和少儿依然享有有限的按需分配,在不冲突孕育责任和受教育责任的范围内。
孕妇群体几乎绝迹,因为生下来的孩子将被编上数字作为名字送入教育区。然后终此一生,母子相见不相识,而怀孕又意味着公民身份的暂时剥夺状态。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制度下,公民只对他自己本人存在拥有权。对所有其他的东西唯独不包括人之外,都只拥有享用权和处置权。
世间万物总是趋于完美,但永远不可能完美。
起码在卫钟印象中,这套制度就被发现无数的问题和特例。
最多的是关于基因的问题。
其实这是一个大问题。
一方面,很难用绝对的标准去判断一个制式的人,因为如果大家基因都一模一样以后,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失去了生育的权力,因为过劣基因是不被允许的。而相同基因配对必然导致过劣基因的产生,其实就是偏离了人们对人想象的基因。因为基因存在一种寻求变化、可能的需求,当他们相似度过高,他们会突变。
人们为此争论不休,最后在一次次的全民公投中,一次次的全票弃权。
按需分配制度与群居性存在终极矛盾。
人类社会也摇摇欲坠。
出逃者出现了。
卫钟就是其中一个。
由于全人类一致认为当前科学发展水平只足够他们掌握太阳系,于是太阳系外成了探索区。太阳系外的任何人类不属于公民,因为当前科学水平确实不能担保公民在银河系范围的安全,而探索其实和出逃没什么分别。
卫钟先是在教育区度过了十三年的受教育生活,然后进行了公民认知认证成了一个公民,即熟悉并且确切理解按需分配制度并且承诺接受该制度下的公民身份,离开教育区以一个公民身份孤独的活到了一百三十岁。
按照基因管理报告也就是从小装在他身上的仪器那里,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活到一百四十岁的那一天清晨。
那一刻,他的细胞将停止分裂。
想想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做过,看上古时候的动漫、电影和电视剧。打游戏,从像素游戏到浸入式。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严格按照每天的健康作息标准,机器芯片附体一百多年。
他决定出去走走,在一百三十岁这一天。
虽然他也曾经想过在浸入式游戏中结束生命的,听说这是很多公民的第一选择。
甚至还经常出现缸中之脑的恐怖事故。
即身体死亡,大脑依然存活。
所以浸入式游戏里甚至后来现实世界中经常会有人这么问你:“请你确定你还活着,而不是想象着你还活着。”
在飞船目的地指令处输上了一串超级长的乱码,飞船出发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变成一个太空垃圾只是一个幻想,在他死去那一刻,飞船就会把他转换成无机物,然后自动就近寻找停泊点或者被分配给某个需要的公民。
零件会老化损毁,但程序是永远不会出错的,他永远被正确的执行着。这才是人类依附科技文明产生寄生型按需分配社会的基础吧?
这天清晨,他吃过了早餐,看了一眼坐标:“在水星附近一个太空区域的坐标点。”
死亡没有来,警报声响起了。
“请你确定你还活着,而不是想象着你还活着。”
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个男性。
“我变异了。”卫钟的声音很镇静,可是体内的芯片告诉他,他大脑内的多巴胺含量占比创造了他有生以来的新纪录。
他手动切断了通讯,摘除了身体里的芯片。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他可以去看更多的风景了。
无数的飞船靠近了,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舰队。
经历了六十六年,无数次的公投,关于卫钟的处置搁置了。
这就是按需分配制度的又一重大盲区:在科技水平不足的情况下以寿命为目的对他人的人体基因改造是不被允许的,哪怕对方许可。
但是基因突变不在此列,那么怎么办?
就像色盲患者要求获得普通人一样的色觉,他们随时动手术的。
但是寿命不同,尽管寿命序列也已经破解了一部分,但是存在副作用。
当基因端粒序列后天变动,人就变成了炸弹。
因为这个手术不能保证成功率。
一次又一次的端粒手术后,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之后,人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
他们大概率表现出非理智的行为,尤其热衷炸地球之类的一换多活动。
由于按需分配制度或者说二十三世纪的制度是把人放在第一位的绝对公平民主制度。对,他们的初衷是这样一个模型,但是这个模型动起来就会发现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
公民享有的权力主要两点。
一是享有时间限制下不冲突其他公民同时间限制下的任何物品(不包括人)的享有权和处置权。
二是享有对自身绝对的控制权和对其他公民享有绝对为零的权力。
通俗来说就是,我想做任何事、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这个不影响其他人,是以过去时间线为基准的。
极端的例子:我做一个炸掉地球的计划,这必然是一个不被准许发生的现实。
但是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因为很多人做过这样的计划。只要地球还没爆炸,或者说地球爆炸了也没什么,万一你真的抓到了一个地球上没有人的机会呢?
卫钟当年也想过。
是的,没有真正伤害到其他人之前,任何人无权对公民进行语言和身体上的攻击,除非对方许可或者你想极限一换一。
除非你做了这样一个恐怖的计划,天天给另一个公民看,他因此自残或者自杀了。如果公投认为两者存在关联,那你将被剥夺公民身份,这意味着你不再是那个只有自己的思想控制和公民准则约束下为所欲为的人了。
人类寿命渐渐被成熟的基因技术控制在一百二十五到一百五十岁左右,出生开始植入芯片随时监测身体变动。直到他们成为公民,可以自行选择摘去或者保留芯片。
六十六年过去了,卫钟成了一个巨大的未解之谜,薛定谔的公民。
他飞出了银河系外,这里没有公民这个说法。
身后跟着的舰队认为:我们可以把他抓回去切片,他不是公民了。
可是回去了他又是公民了。
“我们就地解剖他。”没人敢这么说,虽然很多人存在这样的想法。
他们只想得到更长的寿命。
然后呢?
他们是要回归人类社会的。
杀害一个公民?
饶了我吧。
他不知道自己输那串代码到底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他去不了了。
虽然不知道还有多久,但他觉得该死了。因为食物其实永远够他吃的,如果那台捕抓太空无机物合成食物的机器不会坏的话。但是这破飞船停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他只有二十一世纪初中的数理化水平,难道你还妄想一个辅助线都画不直的人修飞船吗?
他后来认识了很多人,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飞船里的人。
他们大部分都是出来等死的,也有些是出于好奇和其他目的跟上来的。
他们飞了很久很久,某一天断了和太阳系的联系,人们也一天天在死去。
卫钟在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也给他们切了不少片,例如指甲、头发、脚皮、汗液、口水、血液、尿液、粪便之类的,也没看见这群人有什么研究成果,估计真正掌握核心科技的大佬也不会跟着他流浪。
他们也打起来过,最严重的一次大概上万的飞船彻底报废。
人越来越少了,他们跑得太远了,不再有新的飞船加入了,于是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因为引力场的不同和数不清的事故,他不再去计算时间了,反正也算不准。
他总共遇到过三个文明,两个碳基生命文明和一个甚至是类似火焰组成的群体意识文明。也许他遇到过更多的文明,但可能互不相见罢了。
就像那个火焰文明,火焰怎么会拥有意识?他们怎么听到和看见?他至今对那个文明只是知道他存在而不理解他们的原理。
但是他们入侵了他的飞船的系统,用音乐播放器放DJ!
因为程序有外部信号改写了指令,他以为他遇到智慧生命了。
可是他逛遍了附近,就是找不到智慧生命的迹象。程序在自己写指令!程序生命遍地开花!最后他回到了信号最强烈的地方,那里是一片火海。
终于他察觉到了这是很不物理的一片火海。
然后播放器开始疯狂切歌,他们在跳舞。
漫天的火焰围着一艘飞船在跳舞。
要不是飞船飞得快,他差点被融化在那里。
他甚至怀疑只要时间足够,他们迟早可以交流。
但是,说些什么呢?火,你就给我烧!啊,火神啊,请赐予我像您一样的高贵生命吧!
他疑神疑鬼的在驾驶室点了一把火,然后无事发生。开启了音乐播放器,大概二十分钟后,万米高空的飞船外部遭遇了袭击。
然后火盆里的火跳出了火盆,他灭了火,开足了马力冲出了大气层。
然后他手里的水杯炸了。
他至今不知道那个确实表现为一团火焰的生命是依然存活着还是确实已经消亡了。
他飘啊飘啊的,有一天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他见过很多跟太阳系相似度高度重合的星系,但是这里明显不是。
如果是的话,那他在太阳系外面的“银河系”就该碰见不少飞船了,如果还流行“探索”的话。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飞船已经换过很多代了,纯私人订制。
每一次期待都是带来失望。
不要抱有期望,他对自己说。
果然,一连两个行星,毫无生命迹象。
多少还是回“地球”看一眼才甘心啊!
然后他就震惊了,真的有人。
“蛤楼,你好,萨瓦......”
直到他发现了金字塔和一些科技残骸和尚未解决的污染源,他才确定,这大概是四十八万年后的地球了。
他茫然、无措。
最后还是幼稚的做着创世神的梦,开启了第一文明,以普罗米修斯之名。
实在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太蠢还是人多力量大,三代人,他们就把自己玩死了。
某一天从事了一百多年教育工作的卫钟觉得可以放假了,因为有些东西和理论他都开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他看着地下的核废料头疼了几年,自己的技术有限,实在是分辨不出哪个是小男孩的时候,无数的老男人小女人大姑妈二大舅升起了蘑菇云。
他们的神灵再次出现了,拒绝了他们对于永生的要求。
他们发誓要找到神灵所在,探究永生的秘密。
卫钟哪里肯答应。
说那么好听,还不是要解剖我。
后羿拉弓,嫦娥中箭。地球的地轴像是后羿手中的长弓的弓弦一样剧烈跳动然后在弓身的拉扯下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人们找寻着他的身影,他唱着月亮惹的祸开始修一处避世之所。
海啸和地震冲击着全球的每一个角落,两极的冰盖四分五裂,融化的海水淹没了陆地。
他在金字塔附近修的避难所里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想着:“既然远古神话是消失的历史,那么金字塔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文明人间蒸发了,人类却还存续呢?金字塔是一个大电池。那是电学时代的概念。
金字塔是一个超远古文明留下的机器,这是二十三世纪的看法。
不会是抛弃肉身进阶成神了吧?
金字塔其实是一台造神机?
不愿意抛弃肉身的人被留下来,成神的人担心造神机甚至说是神界在物质界的本体被破坏,所以留下来的代价是要放弃文明?
管他呢,卫钟嚼着薯片,打着游戏。鬼知道我什么时候牙一咬,嘴一歪就去世了也说不定。
过了很久很久,他还活着。
他看见人类在黑暗中与野兽搏斗,因为落后过早的失去他们的生命,看见他们在天灾面前跪地求饶。
没有的,没有神明会救你们的,能救你们自己的,只有你们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他这样说着,从法老的坟墓下面爬出来。
“你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她这样说着,开启了第八季度的文明。
卫钟默许了,虽然张春婷只是一个意外,哪怕他本身暂时没有再帮助人类开启文明的意愿了。
在他躲在家里打游戏吃饭做数学题研究标本的时候,还经常会看一下动物世界,连他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闲的没事天天看动物交配。
突然有一天他看见蜥蜴学着直立行走,他抬手就是一发天然无污染的真理。那是第三季度之前的事了。因为他发现这个蜥蜴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哦,就是流浪的时候碰见的其中一个碳基生命文明中的居民。
那天,他照常看着动物世界,相差五个时区的东海里有一种叫龙的生物,就是二十三世纪记载的古人描述那种找不到化石的图腾。首先,他们是软骨动物。其次,他们并不会呼风唤雨,他们掌控雷电的力量。
近地卫星眨了眨眼,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冲了上去。
“罪过罪过。”
本来打算关掉电视的他突然噎住了,飞快按了几个键,然后另外一个卫星拦截了他之前的攻击。同时电视里的视频被回放,放大。
“系内!一拳超人!凭什么!有头发也能变强?”
他反反复复回放了几次:“这是打破限制器了吧。”
他搭上了当天最快的一班飞机,决定找到这个女孩。这个穿着淡黄裙子,顶着一头蓬松西瓜头的女孩。
“那一天,人类再一次想起了被支配的恐惧。哈奇!”他在第三文明制造的敞篷战斗机上打了个喷嚏,把方向盘掰了下来,差点坠机。
“该死!该死!该死!”无能狂怒的卫钟在实验室里砸着器材。
太过激动的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太久没有出门,毕竟病毒的进化日新月异,他的免疫系统已经是第七季度文明的产物了。
外面的世界充满着他没有免疫能力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