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底寒了寒。上面写的话,倒和南宫汲花说的一样。
“听说你胆子不小,还趁他没在,在第一庄里放火了?”南宫汲花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摆弄他的折扇。
我抬头看南宫汲花一眼,此刻他正厉色看我,脸上已没有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先是离家三年,后是放火私逃,这还是子綦大度,若换做旁人,早就一封休书了事了。”
南宫汲花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板着脸和我说话。
我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些什么,“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回去的。”
“真不回去?”
“不回去!”
他冷眼一扫,看得我一个激灵。
微微勾起了嘴角,下一句话便是,“随花,拿藤条来!”
我一慌,状着胆子上去,瞪着他,“你敢!”
藤条似是早就准备好的,话一落地便被最快速度的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把拽过我的胳膊,眼里绽放着几分狠戾,“你说我敢不敢?”
我下意识的要挣开他,却怎么也抡不开他的力气,他这幅模样,铁定是要来真的。
“你要是打了我,大哥不会放过你!”
他阴戾一笑,拽着我便往桌子边上推,“若是他在这,打在你身上的就不只是藤条了。”
“打死我也不回去!”我扯着嗓子叫出来。
藤条在半空中用力划过,发出极大的声响……
房内,是一片静,藤条滚落在我脚边,微微晃动着。
我抚着胸口平缓着惊吓。
“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好用就用,不好用就该丢掉!”南宫汲花最终还是没把藤条打在我身上。将藤条往边上丢了后,松开拽着我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都当娘了的人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我杵在一边不吭声。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像一个平常兄长一样和我说话。
我和上官若风的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过上一两个月,就满四年了。我嫁给他到现在是五年,而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也不过一年光景。这么长时间的僵持,又岂会是随便一个月的相处能解开的。
心底早就设了一堵墙在那儿隔着,即便是同床共枕,那也是同床异梦罢了。
“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见我许久不说话,南宫汲花瞟了我一眼,“你以为飞出去的风筝便是真正自由的么?”
他的话里,另有深意。我垂着头,隐隐觉得我细长的睫毛在颤抖。
他的意思是,我早晚也得要回到上官若风身边的。
放出去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只要那根线还在那,便永远也逃不开。
我的名字之前冠着他的姓氏。即便是外人谈起我,那也首先是上官堡主的夫人,殇清宫三位宫主的妹妹,其次才是殇清宫四宫主。
我不知道上官若风的想法,他明明可以直接把我抓回去,却任我四年逍遥自在,对我不管不问。
这样的人,你看不懂他,就是最可怕的,像凌迟一样磨着你的性子,让你整日担惊受怕的,当真正放松下来了,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突然一击。
我抬头看了那个俊美的红衣男子,莫名的有几分惆怅,“我和他之间的事,已经没有谁对谁错可言。四年前我负气离他,到如今……已经说不清了。”顿了顿,我长吁了一口气,“过一阵,我想一个人出门一趟。”
“出门?一个人?”男子诧异看我,见我突然说出一件毫不相关的事,眼睛眯着,似有不解。“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哪,就想到处走走。我从没有真正的到外面去看过,第一次出殇清宫,还是我出嫁的那天,不管去哪,都有人跟着,不自在得很。”
“怎么突然想要出去走动了?”男子凤眼微抬。
“不管待在哪都会被人说,倒不如一个人出门去,落得个耳根清净!”这话却是明显的气话了。
南宫汲花皱了皱眉,却也没和我计较,“若真想出去,我把随花借给你。”
我撇嘴,“我要一个臭男人干什么。”
随花站得比较远,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胡闹什么!你手上没有白玉戒,还想一个人?若真的出点什么事,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这才发现南宫汲花面容严肃得很。
“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死就死了呗。省得在你面前碍了你的眼!”
“找打是不是!”话音未落,折扇已经先行飞了过来。
我大惊,慌忙一避,扇骨仍是打在了我的肩上,极重的力道,痛得我拧紧了眉,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反正到了明天一看,这一块肯定是青了的。
自从四年前随月自殁,他将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以后,在他面前,我总特别容易与他犯冲,彼此间也都相互看不顺眼,随便几句便能大打出手。
我揉着肩膀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一阵天气都好,此刻夜间,夜空中也是繁星似锦。空气中间或拂过几缕清爽的风,吹得整个人都心旷神怡的。
随花将我送到门口,把手里的引路灯递给我身边的婢女。
“四宫主有时候也太过激了些,这样下去,对所有人都不好。”男子看我一眼,做了个揖,转身进去。
我并不奇怪随花会有这样的举动。今天我到南宫汲花这里,几乎就是吵架来的,十句中至少是八句在吵,每次都是我起的先。
他准我一人出门,只是我必须每日给他飞鸽传书一次,不然,立马便派随花把我逮回去。
哪有那么多鸽子给他传?我要是去的远些,鸽子飞得慢,那岂不是前脚刚走,后脚随花就来了。
我嗤之以鼻。
最后,还是两人达成了协议,飞鸽传书变成三日一次。
想着总算可以轻松一回,连步子都轻快不少,甚至感觉着夜晚的空气也是清晰舒畅的。
只可惜,总有些事情突然而来,生生让人郁恼不止。
静谧的夜,突起杂声。
一抹黑色的小影从一旁的矮树里窜出来,急速飞跑,身上似是带了个破烂的包袱,包袱里的东西一路往下掉。
这身影倒是眼熟得很,我皱了皱眉。
夜空中划过风与衣袂相交的声音。下一刻,已有几个侍卫凌空而来,手持长棍,挡住了先前那抹黑影的去处。
那个小小的黑影不是旁人,却是那前些日子被我留过几天的女童无名。
“又是你这个小贼!”见了人,领头的侍卫眼神一凌。“若不是二宫主吩咐过不许见血,我真想一刀宰了你。”
说着,手一伸就要去夺无名怀里的包袱。
年纪小小的女童倔得很,死死抱着包袱不愿松开,侍卫虽然孔武有力却也没有顺利将包袱抢过来。争执中,原本破烂的包袱完全被撕裂开。
馒头、剩菜、和一些杂乱混在一起的药材,洒了一地。
侍卫大怒,扬起棍子就要打下去。
“住手!”女子清脆的声音于夜间响起,声音里略带了几分紧张。
我横眼看过去,苡兰慌忙的低下了头,不敢看我。刚刚那一声,就是她喊出来的。
侍卫回头看过来,这才发现我们的存在,神色一紧,收了棍,低头颔首,面容恭谨,“四宫主。”
“出了什么事?”眼角瞥向侍卫当中的女孩,我淡淡开口。
“禀四宫主,属下等刚刚抓住了一个小贼。”
“贼?”我瞥了眼地上的狼藉,走近了些,目光落在侍卫们的棍子上。“二哥的人什么时候不用刀剑改用棍了。”
“回四宫主,这小贼是惯客了,因年纪太小,属下等怀疑是稚养所偷跑出来的,加上二宫主层吩咐过府邸周围不准见血,所以属下们不敢误伤,只持了棍。”侍卫回答恭敬有礼。
“惯客?这么说便不止一次了?”我抬眸看过去。
侍卫低头称是。
“每次都偷这么些东西?”我继续问着。
“是。”
“每次抓到以后又让她给逃走了?”
“是。”
“她愈挫愈勇,屡抓屡偷?”
“是。”
“本宫瞧着这女童倒挺伶俐的。”
“是……啊不,”侍卫终于察觉到我话里不对,迟疑着抬头,“四宫主的意思是?”
我嘴角噙出一抹笑来,走近女童,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本宫琢磨着,本宫的儿子也是这差不多的年纪,”顿了顿,“本宫正巧缺个儿媳。”
侍卫的肩膀抖了抖。
女童的身子颤了颤。
一旁的苡兰脸色白了白。
我犹自兴致勃勃的欣赏眼前几人的神色,过了会儿才自慢悠悠的说出,“当然,本宫说笑的。”
月白、风轻、云静。
打发走了侍卫,我睨眼看着身前的女童。
女童埋着头,双手紧紧拽着两边的袖口,不敢抬头看我。
才不过几日光景,这孩子竟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泥泞,身子也好似消瘦了些。
目光再落到地上的狼藉上,我的嘴角无端弄出冷笑来,“好,真好。”
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抓着袖口的手握得更紧。
“几日前,你曾同我说过,你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我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已经冰冰凉凉的馒头,“你就是这样走的?”
无名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
我不悦看她,眸里微冷,“抬起头来!”
女孩颤颤的抬起了头,月光下,女孩脏乱的脸上隐有淤青。
看样子,是被人打过。
才四岁大小的女孩,满身的狼狈,这样的年纪,应该是被捧在父母手里小心的疼着。却是这般……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不知觉的竟然有了些怒意,“你母亲呢?她是怎么照护你的!”
无名没有料到我突然发怒,睁大了眼睛看我,眼里露出几丝慌乱,嘴上却是咄咄地,“不关娘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娘她……娘她……”
话才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些什么,马上声音就消下去了。
我冷冷看她,再看看地上散落的一些药材,“你娘病了?”
“嗯。”小小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这才有了一个孩子的模样。
“这地上的药材看似杂乱,虽然少了几味,但统一配起来却是一道不错的方子。”我斜眼看她,“你娘懂药?也教你识了药材?”
女孩点了点头,嘴巴却是抿紧了些。
什么样的女子,既能在殇清宫内生下孩子,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而且藏得那么好。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虽然好奇,但我不会刻意去弄清楚你是谁。”我拍了拍手,起了身,“还是那句话,愿不愿意跟着我?”顿了顿,“我可以给你时间去考虑。”
月光清冷,洒落一地光华。
说罢,我转了身便要走。
“等等。”
衣袖突然之间被从后扯住,我止了步,回头。
扯住我衣袖的小手倏地收了回去,我的袖角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污印子。
无名仍是低着头,双手在身体两侧紧紧握着拳,嘴里却是清楚吐出四个字来,“我跟着你!”
我挑了眉,嘴角微微弧起,“你可想清楚了,不后悔?”
夜里不知从哪吹过来一阵清风,拂得人神清气爽。
“不后悔。”女孩抬起了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望着我,脸上有些许发红,两手握拳握得更紧,“但是……我有个条件。”
“条件?”我眯了眯眼,这小丫头倒有几分趣味。“什么条件?”
兴许是因为紧张,女孩深吸了口气,欲言欲止了好几次,终于开口说出来,清甜软糯的声音,这才像个孩子一样,“我想向他们一样……叫你,姑姑。”
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觑我,生怕惹怒了我。
她话里的“他们”,应该就是南宫熠、南宫焕我的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侄儿。
“姑姑?”我讶异看她,本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其它条件,却不料是这个。
我细细看她,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小巧的脸蛋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银边,虽然脸上有些许污秽,但却不掩污迹下头精细的五官。
眉清、目秀,眼角微微上挑。
极其好看的一双眼。
很好看的一个孩子。
我勾起了笑,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可以叫我姑姑。”
女孩抬了眸,眼里闪动着光亮。
“跟着我,没有人会再欺负你,我供你锦衣玉食,连同你那让我好奇的母亲,我一样供给食物和药材,并且不去调查你们是谁,”顿了顿,我继续道:“但,你要按照我的方式去做,我会派人和你一同训练,教你习武、读书。只有自己变强了,才能真正不受别人的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