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诗人泰戈尔说:“你看不见真正的你,而你所见的只是你的影子。”我们看不见真正的我们,我们只是影子一样的朋友,只在有光的日子里紧密相随……
戈夫曼有个著名的拟剧论,说人生活在社会中就是在扮演不同的角色,但因为“环境”、“剧本”等的要求,人表现出了善恶。也因此,人的善恶并非我们所见那么简单,恶人会是某些人的善人,善人也可能会是另一些人的恶人。
城市的清晨里,藏着和煦的微风与散落的阳光,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却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敲碎了,我来不及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就忙着洗漱,带着采访设备出门了。
对世界名画展的新闻采写,将是我成为真正记者的最后一道考验。紧张而兴奋的情绪,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我急匆匆地向展览室跑去,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独家新闻。
展厅里,古典主义的钢琴曲悠扬,缓缓移步的赏画人群,好似在跟着节拍舞蹈。那位着装朴素、谈吐优雅的老妇人,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在那副名为《影子游戏》的名画前,久久伫立,不时地用素色丝帕擦拭眼角。我敏锐地察觉到,或许这背后隐藏着尘封多年的故事。
在一番纠结之后,我终是鼓起勇气上前打扰,有些羞怯地对老妇人说道:“您好,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注意到您看这幅画很久了,或许这里面是有什么故事吗?”
老妇人有些惶恐,还未从画中回过神来,继而又强装镇静地说道:“啊?没……没什么呀……我只是有些感动罢了!”关于采访的邀请还未说出口,老妇人便着急离开了,留下我与那副藏满故事的名画。我没有放弃,反而愈加坚定,实习经验与记者直觉告诉着我:名画的背后一定有值得深挖的大新闻!
接下来的画展日里,我每天都来看画,那位老妇人每次也会如期而至,只是或早或晚。我会主动找老妇人闲谈,却始终没有提及采访的事情,试图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找寻线索。可是睿智的老妇人又怎会不知我的真实目的呢?她只是陪着我演戏,不肯无情拆穿,就这样持续了整个画展。我有些疲怠了,就在准备放弃之际,老妇人竟然拨通了我的电话,原来她并没有扔掉那张偷偷塞进她大衣口袋里的名片。
那是一个闲适的下午,老妇人约定在她的家中会面,我特意带好了精心挑选的水果篮,像拜访久违的朋友一般。门开了,是许久未见的老妇人,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病弱,脸色惨白,走起路来也有点蹒跚,身体状态显然不好。
“请随便坐吧,喝点茶,吃点水果什么的。”老妇人热情地招呼着我,为掩饰自己的病弱,故意放大了声音,而我又怎会察觉不出话语里的那一丝孱弱呢,但也只是点头应和着,没有拆穿。“您一个人住吗?孩子和老伴儿呢?”装饰豪华的大房子,摆满了家居,却还是空荡荡的,藏不住独居的冷清气,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抛下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孩子们啊,都去国外发展了,留学的留学,工作的工作,老伴儿啊,前几年就因病去世了,诺,这么大的房子,就扔给我一个人住哦……”老妇人毫不避讳地答道,泪水有些浸湿了她深陷的眼眶。我有些不知所措,为自己的唐突懊悔不已,又忙着转移话题:“对了,您今天特意约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妇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意味深长地答道:“你不是想听故事吗?今天我讲给你听啊!”我还是有些惊喜,虽然早已在心里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回答,兴奋地拿出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摆在离老妇人较近的桌角上。
她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回忆道:“都是发生在好久之前的事,估计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了。人老了,也记不住什么啦,现在还留得的故事,估计就是一生的难忘吧!”我没有打断老妇人,只是耐心地听着,眼前似乎可以浮现帧帧画面。
“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和女孩的,他们不是情人,只是知己,像影子一般的知己。他们相遇在城市高楼大厦间的一栋矮小的居民楼里,女孩是新搬过来的,就住在男孩家的楼下,两家之间的那个楼道,后来也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那个叛逆而又迷茫的青春期,是他们一起度过的……”老妇人慢悠悠地讲着故事,满眼都是幸福与留恋。
“男孩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城市家庭里,父母都是教师,有着良好的教养。他一直都是在夸赞声中长大,学习成绩好,又懂礼貌,还会弹钢琴、画画,就是你们现在流行说的‘学霸’式人物。但他从没有真正地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这两个简单的字,每次都会被父母期待的眼神噎在嘴边。女孩呢,就比较不幸了,她的父母都在洪灾中丧生了,相依为命的奶奶后面也因病去世了。最后好不容易被有钱人领养,搬进了大城市,却发现别人只把她当作争夺遗产的工具。养父丢下一笔钱、一个电话号码、一个保姆就出国了。而她整天过着糜烂的生活,油嘴滑舌、浓妆艳抹、抽烟喝酒,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伴她。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会成为好朋友。”老妇人笑了,那是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忍不住用相机拍下,她有点害羞,收敛了脸上肆意的笑容,继续把故事讲完。
“记不得是哪个学期了,只记得是个暑假,男孩第一次遇见女孩就是在那个楼道里。女孩喝醉了,紧紧抱着楼梯扶手,在那里嚎啕大哭,浓妆都哭花了,正好碰上独自一人上完补习班的男孩,乐于助人的他还以为女孩是因分手醉酒的邻居阿姨,照顾着女孩,回家前还特意在女孩身边留了一盏灯,照亮着漆黑的楼道。”我听得有些入迷,似乎看到了男孩的灯,那盏照亮了女孩孤寂的心的灯。
“后来开学了才发现,女孩和男孩是同班同学。男孩很优秀,当了班长,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堕落,成绩差,经常打架。就这样极端的两个人,经常因为学校的规定发生争执。男孩为人和善,有些软弱,却经常被人欺负,不敢反抗,是女孩扬言要保护他,帮他摆脱了不少麻烦。两人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男孩偶尔会教女孩做数学题,会替她在老师面前说好话,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好朋友。”老妇人轻轻地耸肩笑了,嘴角不停地上扬。或许,人类最真实的自我就是善恶掺半的,是天使,也是魔鬼。男孩的善良,是重燃女孩纯真的光;而女孩的个性,是男孩找寻自我的影。
“影子游戏,是在男孩父母闹着离婚的时候,女孩安慰男孩的小游戏,就在那个小过道上。那个夜晚,男孩的心情十分低落,女孩不会说什么人生大道理——她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呢,从那以后,男孩和女孩经常会在小过道上玩游戏,未曾说出口的秘密都可以分享给彼此,无需顾虑太多。”原来,两个性格迥异的个体也是可以紧紧相拥的,那一点温暖,就像是刺猬抱团的温暖,足以抵抗这个世界恶意的冰冷。
“那后来呢?男孩和女孩长大后,也是一直陪伴着彼此吗?”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老妇人长叹了一口气,娓娓说道:“后来啊,男孩终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出国留学,成为了有名的画家。女孩嘛,学了表演专业,后来嫁给了富商,过着悠闲的阔太太生活。要说陪伴,已经过于肤浅了。”原来,时间从不会回答孤独,长情的陪伴从来不会喧哗。
恍然间,我望见,老妇人有些疲惫的神色,主动地说:“要不您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拜访您,回去整理好采访稿,就拿给您看,然后我们再一起修改,好吗?”她点点头,送了我一小段路。
连着忙了好几个星期,修修改改,才把终稿定下来,文章终于刊登,反响巨大,我也成功转正,甚至有媒体开始预约我采访。忙碌间,竟忘记把文章拿给病床上的老妇人看。
最近才收到的一封来自国外的信函,令我十分激动,来不及请假,就急匆匆赶往医院。
那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寄信人的详细信息,里面是一张内容与名画《影子游戏》一模一样的老相片。
老妇人已经被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精神,只是呆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出神。颤巍巍地接过我递过去的那张相片,老妇人欣慰地笑了,泪水倘过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滴落下来,不知落向何处。
老妇人离开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相片,嘴角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