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虎当道,人又奈何。我自飘零一孤身,今日死就死罢,反正活着也总是苦日多,死了,也就不用再看到这些丑恶面孔,忍受无尽的折磨了。
一念至此,南宫月已是听之任之,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便只有听天由命,不做抵抗了。
他仰头望天,不再理会眼前的一切。
微风拂面,清凉透骨,南宫月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天上阴云似是被疾风吹散,一轮明月蓦然跳出,亮了人间。
忽然,耳畔响起清脆的银铃声,眼前一片恍惚,南宫月犹如堕入迷雾之中。他尝试着拨开雾气,举步前行,不多久,果然快到尽头。只见前面似有梦影雾花,闪烁不定,难辨何物,待得闭目凝神,再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姿清丽绝伦,白衫飘举,发带迎风,不消多说,正是琉璃!
南宫月只觉四周轻飘飘的,明明还是在那巷子里,却又似到了另一个空间,他昏昏然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又确忽是似曾相识的,此时背对自己,那身影,竟与自己昨晚所画的仙女别无二致。他呆若木鸡,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仙女”,静候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方才的绝望失意之情早已是烟消云散了。
原来琉璃早已观定了情势,料知南宫月在劫难逃。她的魂魄悠游了千年之久,好容易遇上了一个有缘的宿主,怎会让他平白遭难,于是就和那晚遇虎一样,对南宫月进行了附身。
只是此时情况有所不同,南宫月当晚因为猛虎的凶残而近乎失去神志,现在面对的却是普通的人类,虽是恶人,但还不至于让他害怕地晕倒过去。所以琉璃附身之后,南宫月仍旧保持得较为清醒。他的意识被强迫着退到内心深处,二人魂灵交融,也就可以相互看得见对方,当然,这样的看见便已经几乎可以认为是异空间的交流了。
在旁人看来,那真真切切站在小推车旁的人依旧是南宫月,而在南宫月自己,看到的却是琉璃。
深巷寂静,但闻微弱风声。
四柄长剑正要抽出,发出“呲呲”声响,龙少身边那略微年长的青年人忽地发声,语音沉稳而有力:“慢着!”
四个劲装汉子闻言都是一顿,刷的一声,一齐收剑回鞘。
龙少见状一惊,脸现为难之色,皱着眉头,向那人恭敬地问道:“师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么?这小子……”
他话未说完,那“师兄”朝他一个摇手,示意无需多言。这龙少此时却也真是听话,果然不言语了,退下一旁静候。
那“师兄”上前两步,朝琉璃(此时南宫月已被琉璃附身,为便于描写,下文直呼琉璃)拱了拱手,冷冷说道:“在下占无敌,蒙道上朋友抬爱,赐了个“无影快剑”的江湖绰号。听龙师弟说,你功夫不错,竟能胜得了他的破阵拳。我师门武功虽说不上是天下无双,却也是源远流传、独霸一方,岂是旁人轻易折辱的?想来必是你使了什么诡计才得以侥幸获胜,亦或者说,足下也是师承哪方高门,不知可否见教一二?”
这占无敌究竟是阅历丰富,经验老到,虽然目下已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却仍要问个清楚。一来确是想要弄清楚为何他师弟会输给一个籍籍无名的流浪画家,若对方并无甚来历,杀了也就杀了,无伤大雅;二来是考虑到,若真的是名门高徒,如此给本门结果了,将来传了出去,惹得江湖寻仇,岂不是自找麻烦。于是,他也就略表客气,先报上自己的绰号,震震对方,然后客套讽刺兼而有之地说了一段,以求试探。
琉璃在傍晚时分见识了那“破阵拳”的厉害,早已窥得其中来路关系,本因情势危急,打算立马动手再教训这龙少一伙,哪知那占无敌忽然阻了同伴,挺身相询,冷嘲热讽地说出一番话来。
琉璃愣了一愣,当下也不气恼,沉思片刻,随即展颜,卸下背包靠在推车旁,同样地朝占无敌拱了拱手,朗声说道:“阁下客气了,区区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弟子,只是胡乱施展了几式拳脚,力求自保,无意伤人。兴许是你师弟平日里花天酒地,习武不精,以致连我这个寻常人的三脚猫功夫都打不过,岂不令人惋惜?”说罢,负手而立,柳眉微蹙,摆出一副不解之态。
琉璃这一皱眉,寻常人看来,却是个小伙子的神态,好不娇魅怪异,其揶揄讥讽之意更是尽显。
占无敌万万想不到,在这样的窘迫境遇下,对方竟然还是如此沉着应对,暗忖其对所学武艺必是胸有成竹。再看对方神色,微一思量,自己已经报上名号,对方却无意透露任何身份信息,显然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心生气恼,胸中意气顿起,决心试他一试,沉声说道:“足下既不肯透露师承,那也罢了。只是你的三脚猫功夫如此厉害,却令人好奇得紧。不才正好练过几年不中用的功夫,倒要领教领教!”话音刚落,刷的一声,掣剑在手,疾逾飙风地径往琉璃奔去。
占无敌心思缜密,知道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当下也不在乎对方并无兵刃在手,使出自己最得意的剑法,毫不留情地出招。
他号称“无影快剑”,身法当真迅捷,只一眨眼,便即闪到琉璃身前,起手剑走偏锋,就往里琉璃心口刺去。
琉璃面不改色,待那剑恰好刺到胸前数寸,不巧正巧似的拧腰侧身一让,避开了这一剑,连脚步都不曾移动半分。
占无敌一招落空,惊奇地“哦”了一声,随后一招续施。他手腕一翻,剑刃继而向左横削,就要削中琉璃胸口。
这一下,换作任何人,也必要挪步闪躲了。却见琉璃侧身之后,观定剑刃横来,瞬忽弯腰后仰,身体化成了半座小小拱桥,又是十分巧妙地躲开了一剑。
占无敌又空一招,大吃一惊,当即再接再厉,回风落雪般,向右回剑斜划。
琉璃刚刚仰面让过第二剑,听得脑后风起,抿嘴微微一笑,脚底运劲,向上轻盈纵起,这一跃姿态妙绝,瞬间头下脚上,恍如凌空飞练倒挂。但见青锋凛凛,破风而逝,剑刃划出一道白光,正好自琉璃头顶流过。
剑去有声,人却落地无声,琉璃半空中一个翻转,竟自轻飘飘地降到原地,身姿好不醉人。
落地之后漫转身躯,向着占无敌鄙夷一笑,道:“如何?”
这一幕在笔下说来虽慢,在当时也只是一瞬间之事。
观战众人无不咋舌,尤其是那龙少,正揉眼惊叹一声:“我去!这都行!”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站在龙少身侧,容貌威严的中年长者捋捋颔下长须,凝神注视,目光之中也是颇有异色。
而身处异界的南宫月,望见这举世无俦的一幕,早已被惊得目眩神驰,情难自已了。他虽是一介文弱读书人,但自幼便羡慕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时常想象自己能够上天入地,驰骋纵横万里河山。此刻见那“仙子”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柔若烟柳,巧似飞燕浮萍,心中那个激动劲头,不知有多受用。
占无敌一直自信自己的剑练至今日已是够快,江湖上没几个人能经受得住,哪曾想今晚被眼前的无名之辈一连躲开三下,而且对方竟然连脚步都未曾挪动,不禁出了一背的冷汗。
但他是门派的大师兄,怎可让在场的师弟们看笑话。心念一转,不觉羞愤难当,怒火直起,登时双目圆睁,打定主意施展毕生所学,势必杀了眼前之人方才罢休。
于是,他哼了一声,冷冷回道:“还没完!”
左手迅即捏了个剑诀,暗运内劲,右手用力一抖,剑身嗡嗡作响间,一套凌厉凶狠的剑法快如闪电般施了出来。
琉璃敏锐异常,根本不给占无敌丝毫机会,足尖轻点,踏过推车,向后飞身而退。占无敌势道不停,剑花飞舞,紧紧跟随而上。
霎时间,剑影人影,交织纵横,难以分辨,直不知剑在何处,人影是谁。
占无敌虽然年纪尚轻,但在这套剑法上浸淫多年,不说炉火纯青,却也是精湛无伦。然而,饶是他的剑再快,此时此刻,却根本及不上琉璃的绝妙身法。
唯见光影里,琉璃趋避闪躲,好似飘风弱柳,时而脚踩怪异方位,时而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三尺青锋凌厉非凡,愣是无法碰到琉璃身躯半点。
酣斗半晌,寂静深巷里尽是清亮的剑刃破空声,恍如有人正独自练剑一般。
占无敌久攻不下,心神迷乱,不由地焦躁起来。习武之人,最忌讳心浮气躁,心不定,手脚自然迟钝,剑法又何能再快?
蓦的,只听“叮”的一声,二人终于定住身形。
占无敌气焰未消,招式未止,仍是一招致命剑式刺向琉璃。可是,这一剑刺去,手中只觉得空荡荡的,甚是轻盈,手背也是酸软不已。定睛一看,手中空无一物,长剑早已不在。他猛地抬头,一时之间惊讶得瞠目结舌,羞愤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