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寂然,灯光昏暗,唯见一人健步如飞,所过之处,落脚无声,几无尘土扬起。此人正是南宫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他的内功造诣虽不说炉火纯青,但在当今之世,怕是也少有人可以匹敌了。
到得家中,天色业已全黑。
南宫月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各项整理既毕,见时候尚早,正想坐下来读一读他最喜爱的武侠小说——《江湖》,忽然门庭大震,有人造访。
只听得一个熟悉而可怕的声音,“开门,臭小子”,南宫月心头一凛,恍然如梦初醒,知道大事不妙;但他生性实诚,不得不去开门,于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起身迎客。
伴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破烂的木门打开了,现出一位彪形大婶。
这大婶好不耐烦,把脸一转,也不看南宫月,只是将一只肥嘟嘟的左手伸了出来,道:“房租。”
这些天来,南宫月一直在跟着琉璃专心练功,竟把赚钱的事全都抛诸脑后了。原本还欠着上个月的房租,现在更是少了好多天的收入,眼看着就要卷铺盖走人了。生活所迫,就是南宫月这样老实巴交、从不作态的人,现下也只好满脸堆欢地乞求道:“前些天出了点意外,也没法做生意,求您再宽限几天,我刚画了些不错的画,明儿上街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房租少不了您的。”
经过几番恳求,大婶终于还是宽限了几天,踢着笨重的步子,又去找别家收房租去了。
“这婶婶是谁?她要你交什么?”琉璃此时并未现身,只是在南宫月耳边对他说话。
“是房东太太,来要房租了。”
“房租?那是什么物事?”
“就是住这房间的月钱,不交钱,我就只能睡大街了。”南宫月苦闷地回答道。
“那明日你可是又得上街卖画了?”
“可不是么!唉,对不起,让你碰上个我这样的穷鬼,只怕练功的事得耽误了。”南宫月抱怨道。
“无妨,这几日你内功大进,只要我一附身,想来已是难逢敌手了,练功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南宫月无可奈何,听琉璃如此说,才心稍慰藉。此时看书的心情全无,便在床席上打了一会坐,趁早睡了。
第二天,晨鸟啁啾,东方才微露曙色,南宫月便即醒来。
他自从练习了斗转九天功之后,晚上不再像往常一样梦呓繁多,弄得醒来又总是疲惫不堪;现在他每天起得很早,而且起床之后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清醒异常,哪有半点颓废之态。
他匆匆打点行装,便向往日一般出门卖画去了。
摆上了摊位,南宫月静候客人,有买肖像画的,也有买他平日采风所做的画,虽然有些收入,但画利惨薄,想到离所欠的房租数目相差尚远,心里很是郁闷。
琉璃既与南宫月熟识了起来,便不再隐匿身形,大大方方地在大街上四处闲逛,时不时地发声惊叹,嬉笑顽皮,竟与孩童无二。南宫月偶尔四望寻她时,见她那副可爱欢乐的模样,心里的郁闷不由地消融了大半。
一天上午生意冷清,但天气却热得很,随着日头渐高,未及正午时候,就已经热气弥漫了。一大群知了在树上不住鸣叫,叫声愈来愈大,南宫月有些烦躁,他抬起头来,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看那灼人的太阳,叹了口气,用上臂的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哪料到手一挪开,眼前已恍然站着一人!
他心下一惊,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其实以他现在的内功造诣,只要不是醉酒之类的情形,周身数丈之内的动静该是可以察觉得一清二楚的,只是他神功初学,虽然进步神速,但毕竟实战经验不足,是以有甚动静也不会去刻意留心。然而此时,站在一旁的琉璃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断定这鬼魅一般行止的来人,必非寻常之人。
南宫月缓过神来,树荫摇曳下,但见眼前之人白眉长须,相貌清癯,一双精光逼人的眼睛充满着说不明的神韵,宛然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老者捋捋长须,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兄弟卖画呢?”
南宫月回道:“哦,是啊,您老是要画肖像,还是买现成的?”
老者并未应声,只是缓缓地走到南宫月的身后,慢慢地欣赏起摊位后面张开的画作来。他游目四顾,目光捉摸不定,看起来似乎在找些什么,南宫月静候在他身后,未曾注意,而琉璃却是站在老者的跟前,虽然也未察觉出什么异样,但心里总是越发觉得可疑,只是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者看了半天画,似乎终于有所决定,点点头,笑了笑,道:“嗯,不错,确是不错,气势如虹,浑然天成,老朽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美妙的画作了。小兄弟,这几张画可都是你画的?”说着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指了指几张画,竟都是南宫月之前入山探寻明月崖时所作的画。
南宫月的画作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他一时心情激动,回道:“哦,是的,您过奖了。”
老者两眼又是一眯,若有所思,随即再问:“只是这画中景象甚是奇特,老朽卖个年老,也曾到过些名山大川,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知小兄弟是从何处寻得的呀?”
南宫月虽然迟钝,但他心知与琉璃之间的奇遇到底是不便与外人说的,于是含糊其辞地回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平日闲来无事,到处溜达,在山里走得深了,有时无意间发现些有趣的风景,便画了下来。要说具体在哪里,我倒是又想不起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挠着头,撒起谎来到也显得真诚。琉璃看在眼里,甜在心里,知道他在维护自己,心下感动,只是见他那副憨样,又不由地掩口一笑。
老者笑道:“小兄弟有此奇遇,当真是福泽深厚啊。老朽素来喜爱收藏些丹青妙笔,小兄弟这几幅画不知可愿割爱,卖给老夫?”
南宫月喜道:“老丈若是喜欢,送给您就是。正所谓宝剑赠英雄,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老丈能够欣赏我的画,我已是万分感激的了。”他平生极少受人吹捧,此时被这位老者夸赞了几句,竟就忘了卖画挣房租的事;加之这位老者气质脱俗、与众不同,让人见了不禁望而生敬,极力迎合还嫌不够,哪里还会惦记什么买卖?言罢,他便喜不自胜地将那几幅画卷了,包裹完毕,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也并不拒绝,接过了画卷,呵呵长笑了几声,谦谢道:“如此多谢小兄弟了!只是你营生不易,岂可让我占了便宜?”他一捋长须,接道:“这样吧,老朽平生最是好客,改日请小兄弟来敝宅作客,略表谢意,只盼望小兄弟莫要推辞啊。”说罢又是呵呵一笑,南宫月还未来得及表态,老者已经回身离去,飘飘然消失在稀疏的人影里。
人虽已远,笑声竟犹自萦绕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