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几百层青石板台阶,青石板两旁生满了青苔,青石板中间因为人来人往的原因,则稍微显得光滑一点,部分阶梯上青石板有许多明显的裂痕,青石板本就深沉,上面一道道的裂痕又能显现出山门传承久远。而青石板台阶两侧的青苔与台阶上因师门徒孙疏于打扫而散落着零星的枯黄落叶,能看出此山门人丁稀少,香客便也稀少。此山名为青亭山,坐落在普普通通的幽兰城郊外断崖山中。
走在青石板台阶,李志一直与父亲李清远相隔两三米,父亲的步伐很慢却一直匀速前进着,李志虽然平常嬉笑古怪,但是却不敢走到父亲前面,山门尊师重道的教导在此刻对于李志来说还是有所作用的。山间微风来袭,卷落了一片片落叶,父子一片无言,李志则在心中大骂哪个混蛋又偷懒没打扫山门,骂完又突然想起本月轮到了自己打扫山门,于是尴尬一笑:‘山门这么大,应该派两个人打扫的嘛,再说了,咱们这些臭脚道士,在山上生了蛆虫都难得走出山门一步,山外半个月也不见一个香客来给咱们香火钱,是没什么必要打扫。’
在李志稀奇古怪的想法中,很快青石台阶就走完,来到青亭山中青亭观,观内三两个道人仿佛坐化入定,观后三两间破瓦房已升起渺渺炊烟,师叔们在做饭了。平常闲时之乎者也,忙时大罗天威急急如律令的师叔们,只有在做饭时才显得有几分人气,虽然李志很讨厌山中日如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生活,但也不得不忍受下去,生于道观,修于道观,羽化于道观,师祖说这是修身,也是修心,似是真理。李志很认同师祖的观念,也不敢不认同,不过有一点是李志一直腹议的,就是只有太上老君这种仙君能叫羽化,咱们这种道行不入流的臭脚道士,死了就只能叫嗝屁,说是羽化登仙,怕是要笑掉业内人士的大牙的。
李志走到二师叔旁边,也不知道二师叔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拂尘丢了,这会儿正等着自己兴师问罪呢,还是又沉迷在自己的道途漫漫中,于是贱兮兮的道:‘二师叔啊,今天这牛鞭炖苦瓜记得少放点盐,上次师祖说你做的菜太咸口,半夜起来找水喝结果掉茅坑里去了,这会儿身上还是臭的呢。’
二师叔李成柏答应道:‘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右手拿着锅铲在锅里炒着,左手却拿着一本书,仿佛正看到了什么晦涩难懂之处,眼中呈迷茫之色,随即停下正在锅里搅拌的右手,好像对书中文字有所感悟,轻坦道:‘好好好,如此甚好。’李志走到二师叔身后,抬眼一望映入眼帘的一行文字:‘堪笑西门不识羞,先奸后娶丑名留。轿内坐着浪yin妇,后边跟着老牵头。’李志顿然无语,这二师叔平时一本正经的,这做饭的功夫竟然在看这种书,于是大叫道:‘淫道,如此放肆,看我不禀告师祖将你乱棍打死!’二师叔瞬间慌了神,叫道:‘你懂什么,这可是贾老先生的经典之作,供我后辈瞻仰学习的,别抢,别抢,我等参习完后还要归还师傅的,弄坏了可是要挨掸子的!’
二师叔李成柏一急,右手的锅铲彻底放下了,赶紧从李志手里抢回‘经书’塞回自己怀里道:“你小子说什么牛鞭炖苦瓜?我看你小子是欠收拾了,今天一天没见你小子,是不是又跑下山去了?”李志面色一凛,忙道:“没有没有,二师叔你这锅里放盐了没有,要是放了就别放第二遍了,免得师祖又掉茅坑里去了”说完灰溜溜的走了,一旁的李清远看着深深叹了口气,这青亭山老不是老,少不是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也唉声叹气的走了,留下二师叔李成柏一遍遍挥舞着锅铲。“老牵头,嘿嘿,有意思,呀,菜又糊了!”
李志迅速逃回了自己房间,不知道是为躲过了二师叔李成柏那致命锅铲还是为了二师叔没有发现自己拂尘不见了而庆幸,这会儿正悠闲的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数着卖了拂尘去买春剩下的银子一边等着吃饭。不知道二师叔那一声‘菜糊了’是不是真的菜糊了,吊儿郎当的李志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叫自己吃饭,于是这会儿思绪又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一会儿想到醉春楼小鱼儿和翠翠谁的两块儿嫩肉更嫩点更厚实些,一会儿又想到今天听说书先生说到的幽兰城中玉琼楼楼顶绝世高手的武林对决。
打记事起,李志就发现自己的思维老是天马行空,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小时候因为偷偷把师祖床下的夜壶换成了师祖吃饭的钵碗,被师祖责罚在烈日下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而李志蹲着马步,居然想到了红烧肉的味道,哈喇子留了一地。看到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神游天外的李志,师祖摇摇头:“此子难成大器也”
也不知道师祖多年前的预言是否实现,但李志多年前换夜壶的举动,倒是导致了师祖再也没用过夜壶,并在前几日大半夜去茅厕因为老眼昏花掉进了茅坑,可谓是无意栽柳柳成荫了。还记得师祖被大伙儿捂着鼻子齐力拉出茅坑的场景,那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喊着:“李成柏你个孽障,太咸口了,害我喝多了水,一直上茅房!”。
终于,外边二师叔叫吃晚饭了,李志这才打断思绪,慢悠悠的走到外边,只见青亭观内大小道士齐齐聚首,迎面而来的是师祖李小毛,一头蓬松杂乱的白发中间杂着一根根枯黄茅草,因嗜酒如命而常年通红的鼻头,穿着一身早已被四师叔李白师洗成白色的黄色道袍,岣嵝着身子慢慢走到李志身旁的餐桌前。李志一见师祖驼着背走过来,赶忙嬉笑着迎了过去:“师祖啊,你在找啥啊,徒孙帮你找找?”由于驼背而只能弓着身子走路的师祖李小毛被徒孙取笑走路姿势,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一脚就朝着李志踢来,李志躲闪不及,被老骥伏枥的师祖一脚踢飞了两米远,躺在地上抹着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大喊着:“师祖我错了,师祖我错了!”
师祖李小毛嘿嘿一笑便坐到饭桌旁椅子上:“小子诶,今晚你的晚饭可就免了,师祖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躺在地上哀嚎的李志心想着:“还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不让人吃饭不就是斤斤计较嘛”。不过师祖李小毛平时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可是口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说一不二,李志深知自己今晚这一顿是没有着落了,瞟了一眼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的四师叔李白师,灰溜溜的回自己房间了。
李志可谓是在死亡的边缘上疯狂试探,但是这么多年来就是乐此不疲,不知道是天性顽劣还是因为每次都吃个大亏而越挫越勇,总之这么些年来,李志该挨的脚底板是一脚都没少挨,被罚不让吃的晚饭是一碗都没多吃,综四师叔李白师所述,李志这就是天生贱命,该!
回到房间的李志,破口大骂了起来,这回可不是用天马行空的思绪骂的,而是用嘴儿大声骂了出来:“该死的娘娘腔李白师,明知道老子要挨踢,也不提醒一下老子,就知道在一边幸灾乐祸是吧!”由于大伙吃饭的饭桌就在李志房间旁边,而茅草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隔音可言,更何况李志虽然回屋,但是门并没有关,外边吃饭的众人将李志的骂声可谓是尽收耳底。
四师叔李白师年纪轻轻,比李志大不了几岁,是李志四位师叔里最小的一位。头顶发丝一丝不乱紧紧束在脑后,修道时身着道袍,不修道时总是身着一袭洗了又洗的白衣,好在道观虽然清贫,但也不至于打了补丁,配上唇红齿白的面庞,好一番仙风道骨。
自打某次有一位本是李志接待的女香在见到李白师后便指名道姓要李白师为自己解福祸时,李志便心生妒忌,连辈分之分都忘了,见面就叫李白师娘娘腔,其他师叔师祖们也懒得多说什么,仿佛在这山上,长幼不分似乎早就是常态了。
而此时唇红齿白的四师叔李白师这会儿正坐在餐桌上气的双手发抖,唇也不红了,齿也不白了,连忙回嘴到:“你自己取笑师傅受了罚,关我什么事啊!”李志听到平时唯唯诺诺的四师叔李白师今天居然有勇气回嘴了,于是继续大骂道:“还说你不是娘娘腔,一身道袍一身白衣裳换来换去,不嫌累的慌?平常响屁不敢放一个,这会儿当着众人面这么勇猛了,刚才谁跟个娘们似的在旁边幸灾乐祸呢?”
四师叔李白师听到李志一口一个娘娘腔,一口一个娘们称呼着自己,脸都青了,自己口舌不如这顽劣师侄狠毒,再说骂人这事也不符合咱那仙风道骨的气质呀,只得捅了捅一旁二师哥李成柏的胳膊:“快说说他啊!”一旁捧着一本‘仙书’认真观摩的二师哥李成柏被怼了一机灵,顿时正襟危坐,眼里还看着书,嘴上却义正言辞的说道:“嗯嗯,知道知道,是的,是的,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李志听外面没了动静,也顿时失了兴趣,夜色渐渐转深,李志点起了灯盏,开始温习起《仙人洗剑录》。虽然李志平时顽劣懒惰,但是在修行时却不曾有所懈怠,好歹终于也没太辱没了自己名字中的那个‘志’字。
不过身在深山中,成天面对一成不变的几张熟悉面孔,又有谁能忍耐得住不找点什么事来干呢,比如准点酩酊大醉的师祖李小毛,在深山中‘砍柴’每每深夜才归的大师叔李天霸,时常捧着一本仙书神游天外的二师叔李成柏,隔几日便下山去醉春楼观摩世间百态世人疾苦的父亲李清远,每天一件衣服洗来洗去伤春悲秋的小师叔李白师,偷鸡摸狗长幼不分的李志。
道门清苦也是有道理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不过都闭口不谈罢了,有的人借酒消愁,有的人却时时在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