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时间，那个叫做布酷布泰的少年苏醒三次又昏迷三次。今天，巧巧更换了他的裹伤布，再次查看伤口，肚腹以及胯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那只左眼红肿异常。沸水煮盐还是不行，这个年代要做到有效杀菌实在太难。狼这个东西既捕食新鲜猎物又是食腐的，口腔里牙齿上有太多的病菌毒素。看着眼眶子里流淌出来的腥臭的黄水，巧巧一阵阵的发愁。
周斜轮拿大脑袋不停地拱起巧巧的手臂，要求他给自己洗刷发痒的毛皮。见他不理不睬就有些恼怒，跳出池子想要去找灰狼“大牙”的晦气，这是它最近养成的坏习惯，一不高兴就去扒拉大牙出气。临行前先在巧巧头顶上使劲抖动长长的毛发，荡起大片的水雾，算是热热身。该死的，水珠子落下来凉飕飕的，要是敢这么跑出去那还得了。巧巧急忙跳出来用麻布给它擦干。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熊孩子！对，就是你！”巧巧赤条条地站在温泉边，指着一个豁豁牙小子怒气勃发。那小子在矮小的人群里就像是一匹骆驼一样醒目。其他人见巧巧狰狞模样，事不关己的一哄而散。所有人都知道首领这几天因为当众被打屁股以及布酷布泰的伤势问题变得非常暴躁易怒。只留下那个叫做黑齿的家伙傻呆呆站在那里承受怒火。
“要倒霉了要倒霉了！黑齿这个傻子要倒霉了！”孩子们并没有跑远，一个个地伸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瓜子从各个角落里往出观望。叽叽呱呱地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有一点是明确的，没有人敢无视这个看起来比他们小很多的首领的怒火。三天前的一场人狼大战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把这些孩子震惊得不轻。
这就是那个在三天前抢了巧巧匕首要给布酷布泰一个痛快的傻子。人傻体格壮。八岁的年纪硬是长出了十四五岁的个头，就是身上没多少肉，这是强大的基因遇到营养不良的短板所造成的后果。站在那里就像贫瘠丘陵上的一棵胡杨树，巧巧倒是想给这棵树多施施肥，现在看来还是先给他修修枝为秒。就在刚才，这个傻子居然掰开了大牙的嘴巴，把自己的雀雀儿塞了进去，想要以此证明大牙不是那头惯会咬人雀雀的狼。
巧巧怒气冲冲地穿好衣服，来到那个大个子面前，看看高度，寻了块大石头踩上去，这才觉得相差不多。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巴掌。嘴里骂道：“你这个混蛋！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黑齿丢掉手里拖着的大牙，挠挠被打散的头发，嘿嘿笑道，“不知道。”
巧巧望一眼夹着尾巴叽叽叫着跑去周斜轮那里找安慰的大牙，感觉自己牙疼得厉害。“这就学会了！”
“嘿嘿，俺聪明着呢。”
“抓顶瓜皮……这不具有普遍性你知道吗？”
黑齿一颗头颅摇成了拨浪鼓，道，“什么意思？”
巧巧一拍脑袋，痛苦地道，“叫你们跟着先生好好读书，一个个地像死了爹娘。抓狼倒抓上了瘾，这才两天时间多少人受了伤！幸亏没有再遇到狼群。噢，我听说你们有人计划着去更远的北山抓狼——托托，你个小王八蛋给我过来！”
一个细眼大脸的胖大小子被点到名字，期期艾艾一步一挪地从门缝里走了出来。
照例先是没头没脸地一顿巴掌，看得黑齿哈哈大笑，于是他为此再次挨了一顿巴掌才止住笑声。
“说，去北山抓狼的鬼主意是不是你出的？这几天不好好吃饭还偷偷藏起了干粮，想得倒周道啊你！”
“以前抓狼难免被狼咬伤，现在有了首领的法子大家都想试试……”托托有些紧张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
“试你妹！”
“可……可是我没有妹妹，再说女孩子根本没法和狼比啊。”托托委屈地一段话引来的又是一顿臭揍。
“首领，托托没有骗你，他真的没有妹妹，但是他有三个哥哥……”黑齿睁着一双无知地大眼，一脸的诚恳。这让巧巧想打他都下不去手。
“好了，不跟你们两个傻瓜说这些了。”巧巧无奈地道。
“噢……”两个人答应一声就要走开。
巧巧伸手揪住了两只耳朵，大声咆哮道，“老子让你们走了吗？把老子的话记住喽，这里老子才是老大，没老子的允许任何人不管干了什么都是错的，都是犯罪！要接受惩罚！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托托垂头丧气地道。
“听清楚了就去找阿哈领罚，怎么罚老子不管。”又对着那些躲藏在各处的家伙大声道，“都听清楚了没有？”听到参差不齐的答应声传来，皱眉道，“黑齿，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黑齿一脸的委屈，小声嘀咕道，“你是首领当然得听你的，但是，为什么呀？”
巧巧不怒反笑道：“你有老子聪明吗？”见他摇头。在他肩上拍两下道：“滚吧，要是以后再干那种把雀雀塞狼嘴里的傻事老子就给你割了，叫你一辈子去当丢人臊兴的太监。”
“太监是什么？”
“太监就是割了雀雀的阉货。”一句话说完忽然听到身后哄嘭一声大响。急忙回头看去，山崖下右首那棵松树上雪粉飞扬。巧巧知道那一声巨响一定是落下的冰雪触发了机关，大石坠落才会有的声势。看来气温已经开始回升，冰雪开始松动了。“春耕就在眼前，要抓紧了……”向黑齿道：“去吧去吧。”见他扭扭捏捏不肯就离，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首领……我想尿尿。”
“我尼玛！”
黑齿大笑着在前面跑巧巧在后面追，跑出一段黑齿就停下来等巧巧，等他追近了就继续逃跑。恼羞成怒的巧巧渐渐没了火气。于是两个人就在一处向阳坡上并排着撒尿。黑齿发现，这个小首领尿尿很无力，根本比不上自己尿得高远。于是更加地高兴。
打扰黑齿高兴的是肚子里的咕噜声，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距离开饭的时间还早。巧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在一块看起来还算平整的大石上坐了下来，有些愣神。
“是我食肠宽大，一早吃得饱饱的。先生见我能背出二十四个字比前天整整多出六个字，还奖励了我一整条熏肉。阿布背了整篇，也想要熏肉，先生却骂他人懒嘴馋没出息哈哈，谁叫他落在了我后面才背诵，这就叫占了先机。”
巧巧鄙夷地瞅瞅一脸骄傲的黑齿，说道，“这应该叫做爷娘老子爱傻儿才对！”
“我不傻！”
“好吧，你不傻，是我傻。说说吧，熏肉好吃吗？”
“不好吃！”黑齿大摇其头。
“没见过世面，龚麽麽的手艺我可是尝过的，的确不错。一定是你这夯货囫囵吞枣根本就没尝到真实味道。”
“没有盐，烟味太浓有点儿辣喉咙。”
巧巧叹口气道：“盐！人不吃盐没有劲，没有盐可不行。可是，让老子去哪里弄来盐啊！”
“我有办法！”
“你有……你有什么办法？”巧巧苦笑着摇摇头，忽然眼前一亮。石缝里一株蒲公英刚刚探出了头，那一点绿色在这黑白的世界里是如此让人惊喜。这东西和荠菜、水萝卜一样，气温稍稍回暖就会生发。有一株就会有更多才对。果然，轻轻掀开石块，底下一大蓬青的绿的黄的荠菜、蒲公英堆在那里。不用客气，撸起袖子，连同乳白色的根茎统统收割了。又在其他处发掘，可惜再也不见有这么大的一簇。抱在怀里感觉清香扑鼻，喜不自胜。捉一根枝叶格外肥厚的咬在嘴里，感觉所有的烦恼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对傻呆呆的黑齿道：“走，回寨子就给你煮一锅香喷喷地菜肉汤。”
“我不吃！”
“没盐也好吃，不信你试试就知道。当然，有条件就不这么做了，有条件就要焯了拌上蒜头，浇上生抽辣椒油再淋些香喷喷的麻油。那滋味啧啧啧，再好吃不过，跟着我早晚让你吃上，我保证。”
“我不吃！骚的！”
“骚什么骚？怎么会骚？”巧巧把脸一拉道，“你刚才尿上了？不对，我们刚才是尿向另一边的。”
“可是，我们经常在这里尿尿……”
“呕……”
“托托上次还在这里拉了粑粑。”
“呕……”
“我真的有办法。”
“你闭嘴——嗯？什么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弄到盐。”
“你说你有办法弄到盐？”
“有办法。”
“有办法弄到盐？”
“是啊，我有办法弄到盐！”
“说说看，什么办法？”
“忘了！”
“尼玛！”
“刚才知道，你总不听我说，我一着急就忘了。”
“怪我喽？”
“我……我……我不知道。反正我有办法。”
“好吧，就算你有办法，现在也成了没办法。你把老子的菜抱好喽。”
“可是这些草……”
“回去洗洗不就完了！什么草草草！这是菜，野菜懂不懂！吃了一个冬天肉食，老子的肠子都要被粘在一起了，再不吃点绿菜我怕会死掉！”
“可是你刚才吐了，一定是嫌脏。我都看到了。”
“老子说了洗洗就干净了！用你那破皮袄给老子兜住喽，少一根老子和你算账！今晚，所有人碗里都必须要有至少一片绿菜。”
“我不吃！”
“必须吃！”
“欺负人！我不当你是朋友了，也不告诉你怎么从海水里取盐……”
“海水里有盐你以为老子会不知道？”
“骗人！”
“老子会骗你一个傻子？”
“那你为什么不去取盐，喏，海就在山那边，我们跟随族长一路走过来一路捕鱼……”
“老赫就是教你们用渔网捕盐的对不对？”
黑齿斜着眼睛像看傻子一样地盯着巧巧瞧，抿着嘴一言不发。两人久久对视。一刻钟过去了也不见黑齿的态度有松动的迹象。巧巧觉得这样跟一个傻子置气有些划不来。于是哼地一声道：“回家，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