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的时候,小疤瘌终于收拾妥当,坐在桌子前面一边吃松仁一边无聊地等小石头来唤自己一同出发。松仁总是吃不过瘾,两个小丫鬟剥皮剥得实在是太慢了。
“笨得要死!”小疤瘌不满地踢了那个穿着葱绿衣裙的小丫鬟一脚,忽然想起来,这个丫鬟好像就是今天晌晚被自己推下戏台的那个女子。于是不禁拿眼多看了两眼。眉眼生得倒还精致,身条略显单薄,没有前凸后翘的美感,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并不讨人喜欢。
“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周茜儿。”周茜儿忍住眼泪慌忙回话。
小疤瘌点点头道:“周茜儿……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三岁。”
“哼……十三岁,十三岁就惯会勾引男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周茜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二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疤瘌撇撇嘴道:“说什么不敢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天生的贱骨头。我兄弟将来是要干大事的,可不能毁在女人身上。这样吧,你去收拾收拾,今晚就送你去春风楼,那种地方才是你这种狐狸精该待的地方。”
周茜儿闻言顿时魂飞天外,身若筛糠,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小疤瘌的卧房里还有两名侍女一名丫鬟一名麽麽,此时也都趴在地上不敢出声。
小疤瘌弯腰低头,一只手托起周茜儿尖尖的下巴颏儿,脸对脸地瞧着,嘴里啧啧有声。“说起来倒还有点舍不得,对了,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瑟瑟发抖的周茜儿不敢稍有反抗,只是闭了眼一言不发。小疤瘌无趣地直起身,朝那个老婆子道,“王麽麽,人是你带进来的,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你该知道吧?”
那王婆子连忙道:“回二爷的话,这周茜儿是走的官奴的路子,是主家三老爷转赠自睿亲王的赏赐,如今贝子爷又将她发到了咱家。关于她的家事老奴也不甚知晓,仿佛她还有个在大明当县丞的爹爹,听说在出关的时候因煽动反乱被处死了。二爷,这妮子屡次触怒主家,许是在家娇宠惯了的,缺了调教,不如将她交予老奴,不出三五个月管叫二爷用起来得心应手。”
小疤瘌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王婆子说的话弯弯绕,但意思却也明白。这个小丫鬟是上头下放的官奴,又是大名鼎鼎的睿亲王与钮祜禄氏家主彻尔格经过手的,他想随意处置可是不得。
那王婆子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小疤瘌听懂了自己话中的含义,连忙爬起来一把揪住周茜儿的发髻骂道,“你这不知羞耻的骚蹄子,居然敢魅惑主家,看我怎么收拾你!”拖着哭哭啼啼的周茜儿就要往外走。
“站住了!”小疤瘌冷冷地道,“放开她,老子一会还要带她去听书呢。”
王婆子急忙收了手,满脸谄笑地退向一边。正在这时,管家老乍咄晃着罗圈腿走了进来。他本是一名沙场猛士,早年追随努尔哈赤征战双城颇立功勋,只是后来在诸子夺储之争中莫名其妙递卷进“佟阿斗案”,虽然在老上司额亦都的关照下捡回了条小命,可是右腿在狱中也受了极重的伤,骨头又没有接好,落下了残疾。
老乍咄进门先是望了一眼发髻散乱的周茜儿,然后才朝着小疤瘌屈膝打了个千儿,道,“二爷,车马已经备好了。三爷就在车上等着,要老奴来请二爷。”
小疤瘌微笑道:“老乍咄,今晚李先生要开讲‘三英战吕布’,可是热闹着呢,你也要去。”
老乍咄闻言立刻笑逐颜开,又复打了一个千儿,笑道,“谢二爷赏!”
小疤瘌环视左右抬高声音道:“今天爷高兴,全都去凑个热闹!”微微一顿,向四个丫鬟侍女道,“换做男装吧,免得太过招摇。”
除却周茜儿,两个侍女一个小丫鬟闻言无不兴高采烈。话说作为大金国掳夺来的美丽女子,一辈子注定是要被圈在深宅大院里,难得会有外出的机会,更何况这可是出去听书的美事,实在难得。王婆子当先就要去乔装打扮,小疤瘌笑骂道,“你这老货也要去装扮甚么!”
四个丫鬟侍女不一时捯饬利索出现在面前,小疤瘌看得一呆,手指着两个长随小厮笑骂道,“老子真不该要你这两个丑八怪!”又指指老乍咄道:“老子更是不想再看到你这老货!”
老乍咄嘿嘿笑道:“老奴确是丑了些,二爷不喜欢看,打明儿起老奴就把这张老脸拿布巾子遮住。”
小疤瘌站起身边走边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老乍咄,不要总是老奴老奴的说话。贝子那里我已经替你通了口风,相信很快就能恢复你旗人的身份,你这么做作给谁看呢?”
乍咄听了小疤瘌责备的话一张老脸更似绽开的菊花,一手抱着杌子一手挑着个气死风灯颠颠地在前面引路。其时天色尚未黑透,小石头透过车窗见了老乍咄那副着力巴结的模样就老大的不高兴,这个外表恭顺的老东西硬是唤来了四个彪悍的女真护卫随行,哪还有机会做什么事情。
老乍咄毫不在意小石头充满厌恶的目光,依旧极尽殷勤,放稳了杌子,伺候小疤瘌上了绿油马车。仔细放下车帘,就将赶车的小苏拉赶下车辕,他要亲自赶车。等护卫也上了马,虚空甩一记响鞭,马车缓缓开动。婆子小斯丫鬟侍女们跟在车后乌泱泱地涌向东市,就像一群空巢出动的马蜂。
小石头的马车跟在后小疤瘌后面,坐在车子里一脸的阴郁。心中暗自思虑以后有事还要不要通知小疤瘌。
在大明,所有的边堡卫所——无论大小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拥有一座关帝庙。作为大明朝管理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广袤土地的最高地方军政机构,努尔干都司所在地,关帝庙这一标志性建筑自然也不例外。尽管永乐皇帝下令在后山修建了大名鼎鼎的“永宁寺”,八角塔遥遥在望,军旅中的汉家儿郎们还是将这座关帝庙视做灵魂的唯一归宿,数百年间香火从未断绝,直到大明朝的八百驻军被人家杀得干干净净。
说书的李先生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偌大一个努尔干都司卫所,戏院这东西不下五处,就是大到能够容纳千人的也有两处,可是这位李先生偏偏选择了在样一个破败所在说书。事实上,作为努尔干都司最具活力、最具影响力的文娱活动中心——春风楼,就曾数次高薪邀请过他,却都被他拒绝了。起初的时候除了三五个穷苦人家的孩童,根本没有听众。三五个月之后来听书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李先生是个有始有终的人,院门口悬着的小笸箩并没有因为前来听书的人多寡而进行更换过。说书的时间也都是定在晚间。因此,在包衣以及下层穷苦旗人当中名声极好。无钱的人听了书或有敬献一砖一瓦的或有愿意出力的,如此,关帝庙方得稍加修葺维持。
真正的贵人们是无论如何不肯自贱身份,跑来这里听什么书的。尽管这里与春风楼仅仅是一街之隔,他们宁愿与美人儿趴在窗上支棱着耳朵听不花钱的闲书。于是,小疤瘌这一伙人就成了满院听书人当中最亮眼的所在(事实上实属格格不入)。
与《忠义水浒传》相比,小石头是极为喜欢《三国演义》这部书的,特别是“三英战吕布”这一桥段。李先生讲得绘声绘色,他听得津津有味。躺在自家带来的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听到精彩处放肆地大声叫好。
主家不讲究身份,女佣家仆们在这里反倒放得更开,再加上小疤瘌买空了闻风而来的小贩们所有的甜点零嘴,赏赐下来,使得气氛更加的热烈。
酉时一过,小石头两只眼睛就不住地东张西望,屁股底下怎么也不能够安稳。偷偷扯了小石头衣袖不知道多少次,却总不见这家伙有什么回应。好不容易见小疤瘌要去小解,慌忙跟上。
从小野人到养尊处优的小老爷生活还不到两年,这里的茅房小疤瘌已经不肯就去了,用他的话说,那地方去一次够他恶心半年。于是哥俩个找了处小树林痛痛快快撒了泡尿。
“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是怎么想地!”小石头见护卫们站得远远的就趁机抱怨道,“一个糊里糊涂安排这样一个地方见面,一个没脑子地带了这么一大帮人,这还商议个屁的事情!”
小疤瘌打了一个夸张的冷战,笑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好商议的呢?”
小石头瞪眼道:“你当真忘了?”
“喔!不就是抢劫春风楼嘛。人家都已经计划好了,还要咱们商量个什么劲?再说他什么时候又在乎过你我的意见?你好不容易出来听一回书,安生的,什么都不要管,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知会你的。”
小石头听得一脸懵,不明白小疤瘌为什么这么说,看他表情又不似作伪,想要开口再问,小疤瘌已经提溜着裤子往回走了。只好一同返回。
李先生刚刚讲到关二爷诈败诱吕布欲使拖刀计,街对面突然爆发一声巨响,顿时一团蘑菇云冲天而起。听书的人群大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同一个方向看。
“那是什么?”小石头问话的语气明显有些兴奋。
小疤瘌眨巴眨巴眼睛道:“你问我?我又哪里知道?不过呢,兴许这就是人家不用寻求你我帮助的底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