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顿了顿,不知该不该继续。
慕容寔宇抬了抬眼皮,云阙一愣,又接着道:“姜陵钰……日前已经回了姜陵,临阵倒戈,站在姜凌晔一方,局势暂稳。”
姜陵钰么?若非姜陵内乱,他是打算永远躲开这个预言,隐没一辈子么?
云阙一番话,倒也印证了昨日寒彩儿的话,只是她却不知道姜陵钰已经回了姜陵,想来也是离开姜陵多时了。她是寒家后人,却不在姜陵呆着,那么,她是来找雪月?还是来除掉雪月的?
想到此处,指节不自觉地在案上轻叩,忽然一顿,“寒逸楼后人站在哪一方?”
云阙愣了愣,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坦言,“据报,寒姓后人寒禹一直都守着夜殿,如今双方争执,他却独自搬进深山,不问世事,只道是自有命数。”
寒禹?那么府中这个寒彩儿,是谁?
看出慕容寔宇的疑惑,云阙道,“寒彩儿,应是寒禹的妹妹。”
窗外阳光熹微,在树罅间跃动,弹拨着不知名的音符。暗影波光,影随风动。
连寒姓后人也已经分嫡吗?雪月?真的要出世了吗?
“小姐,你昨晚……”话说一半,就被芊孝一眼制住,恬儿悻悻地吐吐舌头,不在纠缠于这个话题。
芊孝了懒怠听她为那慕容寔宇辩护什么,想上次在姜陵,她被他吃的豆腐还少吗?上次尚可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如今在众人眼中,他们是夫妻,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了。
前些日子慕容寔宇一直安分,几乎让芊孝忘了这层关系,如今他蠢蠢欲动,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对芊孝来说,都不适合在此时去考虑其中几分真实。
昨夜思绪万千,凌晔独自在姜陵孤军奋战,却保她周全,让她生活无虞。若是如此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未免太过自私。
她还记得,凌晔送她离开时眼中的坚决,他紧紧握住红杏的手,那时,他们就料到了会有如今这一场混战了吧。
而她,竟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完全不顾,一切何尝不是因她而起呢?
风吹痛了她的眼,带着些许淡淡的哀伤,分不清是心酸,还是眼睛酸。林府与凤莱,白素心与林翰云,玎玲与寰帝,玲珑与姜陵,凤莱与滁云,纠纠结结,环环相扣。仿若解不开的棋局,又似扰了几千个结。或许,这个结,注定要她亲手解开。
恬儿凝眸看着眼前的手女,初晨的阳光在她的侧脸上堵上一层金色的光华,神圣不可侵犯,这样的芊孝,才是她认识的,那样有担当,那样无所畏惧。
一早上,宇王府一如往常地平静,连西苑的寒彩儿也安静地出奇。众人虽不解,倒也庆幸。这府中能制住她的,大概也就只有王妃了。
午后,芊孝躺在树荫下的贵妃椅下午休。春日的阳光依然略有些灼人,树下隐约透过的阳光打在身上,仿若一块轻柔的丝被,暖和和煦,风中夹杂着园中各色花香,倒真是春暖花开。
慕容寔宵随慕容寔宇走入东苑,入目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春睡图,那树下的少女唇角轻抿,羽睫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掩不住那张美得仿若画中仙一般的脸的神彩。她就这样睡在树下,风吹动枝叶,树上花絮纷飞,却又花落无痕,不打扰她浅浅的睡眠。淡妆浓抹花相映,更比西子胜娇花。
恬儿瞧见他们,忙要俯身唤她,却见慕容寔宇摇摇头,轻声走过去。
只见她眉头轻蹙,倔强的唇微抿,睡得不甚安稳。
恬儿悄然退进屋去,慕容寔宵亦识趣地踱到屋里去,留他守着她。
静谧的小苑,只听见园中偶尔的风吹树叶的声音。他俯下身,蹲在她身边,小心地捋开她额前散落的一绺碎发,她的脸,白皙通透,吹弹可破。
“若你有意去,就随着心意去做,不要让那不成文的契约困住你一世。”慕容寔宇的声音幽幽地响在院中。
他还记得,当日千寻诗赛,她的意气风发,她的自信潇洒。
路远莫问何处去,长剑相伴飘白衣。少年不知愁与情,风起水寒落涟漪。狂妄一笑,红颜一曲,多少是别离。
轮回守候梦逝去,红尘渺渺藏仙灵。佳人看尽浮或沉,飞花梦影饮回忆。相逢一笑,知己一语,醉梦一场戏。
她本该是林府幸福地独生女,没有玎玲的下嫁,没有白素心的死,没有林府的灭门案,没有林府的大火。
她本该是云间自由来去的世外少女,长剑白衣,游历江湖。
她本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簪花楼楼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本该是游戏天下,不可一世的风华绝代。
不论哪一样,都好过现在的状况吧。
只是一句预言,就让她纠缠于离家背国的边缘。生死旦夕之间,谁也听不见她的寂寥呢。
“姜陵钰已经出现,寒氏后人也已经分嫡,想必雪月现世也是迟早的事。”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那人是你,我便可放心由你去做。”
一阵风拂过,摇落一树的芳华,榻上的人睫毛轻颤。
“只是姜陵正值内乱,我不能让你独自去……所以,我会上书带你去治病。”话毕,风中散落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原谅我,终究舍不得放开你。
一片半黄的叶飞落,轻轻覆在榻上的那人手上。那人小指指尖轻抬,黄叶飞落,瞬间干枯。榻上的人却未醒,轻轻挪了挪,又安稳睡去。
引歌长啸浮云剑,且试天下,白衣染霜华。当年醉花荫下,菱花镜前,红颜泪朱砂。犹记歌里繁华,梦里烟花,凭谁错牵挂。黄鹤楼空,羁旅天涯,青丝成白发。
梦里,她是那个在梨花坞中习武的林芊孝,没有林府的胆战心惊,亦没有尘世的烦扰。
流年偷换情难却,驿边桥头,低眉耳语声。碧落黄泉寻过,红尘落尽,回首百年去。镜湖翠低云垂,芙蓉帐前,佳人暗描眉。问君式微,迟迟不归,离酒浇千杯。
梦里,她看见雪月苍白的容颜,眼角滑落的泪浸染红色的雪月妖根,六月雪迅速枯萎,她再不用,拉扯于神魔两界。就此,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背叛。
浅斟朱颜睡,轻寒暮雪。何相随?此去经年,人独悲。只道此生应不悔,雁字去又回,开到荼蘼芳渐歇,朱砂泪滴欠谁未?
梦里,她看见毅然饮下落花散的自己,妄图就此忘却前尘,抛下一切。剩一局残棋,由人取下。她的生活,与人无尤。
醒来恬儿说寔宇来找过她,想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琢磨了一阵,终是往慕容寔宇的书房而来。
还未进门就见一行人守在门外候着,向来是有客。正要转身离去,却见慕容寔宇迎出来,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挑挑眉,示意她进去。
她亦不推辞,一向,她都不是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不是守在闺中不见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