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转身就走,再不理会身后人的表情如何。
路遇几个宫人,向丞相大人行礼,苏寒都一一笑着应了。
外臣未得诏旨不得随意出入内廷,冷宫处于内廷深处,小太子跑得太快,一时情急之下,苏寒只得追出去。
为免落人把柄,她得去向皇后娘娘请罪才是。
苏寒没有去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反而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进来,果不其然,皇后娘娘就坐在永乐帝榻边。
苏寒止步,揖礼道:“苏某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见到她,唇角笑容就勾起来了,连忙道:“丞相何须多礼,快快免礼,来人,赐座。”
“谢皇后娘娘。”
皇后对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和太医道:“你们都先下去,非传唤,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是。”
等人退了,出去御书房里一时陷入寂静。
皇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在御书房发生了一场闹剧,丞相想必也是这见证人之一。”
苏寒点头:“微臣当时的确在场。”
“羽墨,你跟着我们一路走过来,我们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八岁的小小县令长到现在的翩翩少年,你天资聪颖,智谋无双,有些话多说无益。”
少年丞相,姓苏,名寒,表字羽墨。
亲者唤名,礼者唤字,以示尊敬。
苏寒微微颔首,道:“娘娘想说什么,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皇后看着苏寒,口中却道:“想必丞相前来是想告知于我在后宫内随意出入的原因,本宫心里明白,也不想听了,赦你无罪。”
“多谢娘娘。”
“现在连当初直言不讳的军师也会跟我客套了。”皇后脸上闪过疲惫之色,“这宫里头人心难测,我虽信任陛下,但谁敢揣摩圣意?陛下的心思,也就你能猜透一二了。”
“娘娘言重了,微臣怎敢……”
皇后打断她:“在我这儿无需客套,军师是聪明人,知道本宫的脾气。陛下也知道你能猜透他的心思,不也是一如既往待你如座上宾吗?军师做了几年的丞相,反倒愈发小心谨慎,没有最初的果敢了。”
苏寒笑笑,倒也没有过多争辩,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说得没错儿啊!谨慎些总归没错。”皇后眸光有些落寞,声音带着惆怅,“当初,本宫就是太信任陛下,却忘了人性本色,永远挡不住诱惑,这才让小人钻了空子。”
苏寒沉默。
“军师一向是聪明的,你知道本宫今日找你谈话的目的罢!”皇后道。
苏寒眼睑微垂,“微臣愚钝,还望娘娘告知。”
皇后笑道:“丞相大人就是爱开玩笑,若是以丞相大人的资质还算愚钝的话,那这天下岂不是就没有聪明人了?”
“皇后谬赞。”
“罢了罢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跟我这个四十几的老太婆卖关子周旋,你不嫌累,我可嫌累了。”
“丞相,你跟本宫说实话,陛下是怎么看待太子的?”
皇后忽然面色一肃,犀利的眸光似是要把苏寒看透,厉声道:“丞相了解本宫的脾性,本宫最是厌恶别人欺骗本宫。”
苏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是沉默了几秒,眼睑垂下,遮住了她眸底翻涌的情绪。
片刻,她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对太子最是疼爱,在太子的身上寄予了无限厚望,陛下是一直把太子殿下当做一个国家合格的继承人来培养的。”
苏寒这句话无疑是给皇后吃一个定心丸。
如果丞相大人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或许皇后还会存在几分怀疑,但丞相大人确确实实是沉默了片刻,且温和如风的声音中带着有力的沉稳,无端令皇后信服。
“那今日……”
皇后说到这儿就不说了,苏寒会意,接下去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是太子一时立功心切,看在太子一片拳拳爱国之心,陛下醒来后也不会怪罪太子。微臣会劝告太子,待陛下醒来后前来请罪,亦会上奏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
那意思就是,今日的事情她会尽量帮忙掩盖过去,以她丞相的名义来预测永乐帝不会怪罪太子。并且在永乐帝醒后,她还会以师父的身份令南宫浩泽前来请罪,以打消永乐帝的愤怒,同样在南宫浩泽请罪的同时,她会帮忙美言两句。
皇后彻底放心了,道:“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军师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且想必丞相也一直讲究一诺千金,有丞相这番承诺,本宫在此替太子向丞相致谢了。”
苏寒唇角笑容不变,爽快应道:“娘娘放心即可。”
皇后唇角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连带着望向苏寒的眼睛里都带了两分笑意:“天儿也是有心了,懂得体谅母后了,他从小就十分孝敬本宫和他父皇,是个好孩子。”
太子殿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天,字浩泽。
苏寒轻轻点头:“太子仁孝。”
“太子仁孝谦恭,实在令我感到骄傲。”皇后又道,“他功课十分用功,我也十分欣慰。那孩子对你这个太傅是真心崇敬的,我知道,你对这个徒儿也是上了心的,一心把他培养成合格的储君。”
“娘娘过奖了,这是臣作为一个老师的职责所在。”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知道我也变了,连着当初热心温柔的小大人都防着我了。”皇后话题一转,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你防着我也是应该的,入了这深宫就难保初心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来我们家送大米,那个时候你穿着白袍鹤氅,宛如九重玄天的仙君下凡,温润如玉,皎皎如月,君子端方,我还真就把你当做天上的神仙下凡。”
“那时候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农妇天真啊,还呆呆地问你是不是神仙。我至今都还记得,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的小小少年笑着说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来给我们送粮食。那时候穷,谁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把谁当神仙供着,你还是神仙。”
“后来我才听说,小大人寒门出身,年仅八岁就高中状元,才华横溢。我不信,就去问你,你说你确确实实是八岁中了状元,但只是侥幸而已,全凭气运。我就想哪有人运气那么好,那不就是神仙吗?”
“后来叛军攻城,那贫瘠落后的小县城中年轻力壮的没有几个,老弱病残倒是不少,我还记得那日大雪飘飘,你依旧身着白袍鹤氅,单枪匹马走到敌营,又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也没有人来攻打我们了。”
“我想起之前别人所说的话,就想着小大人真是厉害啊!”
“羽墨——”皇后话锋一转,认真道,“不管怎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作为一个长辈,我对于你的喜欢也是发自内心的,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害你,我还没有那么丧尽天良。”
苏寒从她回忆开始就一直沉默,半晌涩涩开口:“娘娘……其实是一位母仪天下的合格皇后,您很贤良淑德,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