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城其实离京城算不上太远,中间相隔了一两个城池而已,况且这幕后之人似是有意帮她,户部尚书偷天换柱一案了了,就未多加阻挠。纵使秦楚两国使者脚程再慢,几天总归就到了。
永乐帝草莽出身,深知战争之下百姓的不易,自然希望几国和平共处。遂为了彰显梁国对此的重视和诚意,他特地让三位心腹与太子领着几位重臣前去迎接,抽了一百羽林军①相随,又多调一千羽林军维护皇城治安,自己则领着剩余的大部分官员先行前往保和殿督促宴席布置。
此日清晨,苏寒出了丞相府,骑上玉兰白龙驹,不急不缓地往皇宫而去。
皇宫门口,果然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了,秋子修和太子也早早候在队前。众人看苏寒来了,纷纷下马见礼。苏寒下了马,牵着马绳也行了一礼,又免不了一顿寒暄。
好容易才又骑上了马,不远处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传来:“好马!”
苏寒无奈,只得再次翻身下马,与来人见礼。
那人见她下了马,才笑嘻嘻地道:“哎,丞相大人不必如此,我没那么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苏寒微微回头侧目看向比自己下马还要早一刻的众臣,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依然立于地面见礼道:“摄政王。”
那人“啧”了一声,状似无奈地翻身下马,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又饶有兴趣道:“通体雪白,双目聚神,气质温雅而不无威势,丞相大人这马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可有名讳?”
苏寒不答,只道:“摄政王谬赞了。此马为西域进贡的玉兰白龙驹,陛下恩赐于本相的。”
其实玉兰白龙驹也算是这马的名字了。
姬无邪只当她不回答是没有私名的了,笑道:“这马我也略有耳闻,是西域极为有名的好马,不过我所听说的名字可不像丞相大人叫得这般文雅,我反正是习惯了叫它照夜玉狮子。”
苏寒但笑不语,姬无邪不知道的是,这匹马确有名讳——她私底下常称它为“小狮子”。
目光微偏,触及姬无邪手里牵着的墨色骏马,眸中亦有赞赏之色:“摄政王的坐骑也是一匹世间罕有的良驹。”
姬无邪眼神一亮,摸摸马儿的脖子,也不推辞,笑中多了两分真:“谢谢夸奖了!它叫绝影,具体什么品种我也不甚了解,应是汗血宝马一类的吧,总归很好的——马如其名,快跑起来四蹄生风,快如闪电,影子都难以捕捉。”
苏寒轻轻点头。
姬无邪兴致上来,又道:“等到哪天你有空了,我们去京郊,或者哪块空旷地方,比比马术如何?”
苏寒笑道:“却之不恭。”
虽是客套话,可姬无邪还是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两分真情实意。丞相大人经常微笑,那微笑很温雅,令人如沐春风,但今天这笑虽亦是微笑,却反而让他读出两分莞尔之意。
不知为何,姬无邪原本阴晴不定的心情竟在刹那间变得颇为顺畅了。
两人说话间,又有官员陆陆续续来了,也朝两人见礼,姬无邪本不欲回礼,可看到丞相大人皆一一回礼后略撇了撇嘴,微皱眉头随便回了一礼。
苏寒看了看队伍,翻身上马:“都已经到齐了,王爷,出发吧。”
姬无邪点头,也利落地翻身上马,秋子修和太子打马跟上,与两人并排。
南宫浩泽侧身扬声道:“出发!”
众人皆拍马向前,百名羽林军在旁边佩剑步行守护,一行人声势不小,往城门而去。
此时环境有些喧闹,苏寒见姬无邪嘴唇似是动了动,却没有听清,正想问问,忽而记起这位摄政王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若问了反倒不知要惹起什么纠纷,还是不要问的好,左右应是关于方才所聊的话题的,也省去了些麻烦。
苏寒现在并不知道,她猜错了,以至于错过了一次从此可以和摄政王交好的机会——她自认为自己和摄政王关系至多算是同僚。
自然,这些后语,日后自会见分晓。
此时苏寒却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他们已到了城门口,不远处两队车马并行,左边打着“秦”字黑龙旗,右边是“楚”字赤龙旗。
众人翻身下马,整理衣冠,苏寒并不动作,只微微眯眼看着远处浩浩荡荡向这儿行进的队伍,眉眼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两队人马已行至跟前,其中一队领头人拍马上前几步。
“姬王爷,久违了。”那人身着黑色蟒袍,面容姣好,棱角分明,面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纨绔笑容,“这位是……”
姬无邪无声地挑了挑眉,想了想却决定沉默。
那人还骑在马上并不下来,苏寒只好微微昂首作揖道:“苏某见过秦国昌王殿下。”
那人漫不经心地点头,苏寒莫名觉得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纨绔之笑有两分熟悉:“苏某大人敢问在贵国但任何职啊?”
苏寒似是一愣,双臂放下,负手而立,笑道:“是本相的不是了,竟让秦国昌王理解错了本相的名字。”
一个“本相”,间接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昌王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天下最出名的人物,梁国少年丞相自然少不了,他又岂会不知?不过想给对方一个难堪罢了。
未曾想白衣少年轻轻一说,竟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即使不然也要被人说成心胸狭隘,若是这梁国丞相不依不挠,或许还能上升到破坏两国友好关系的档次。
不怨这昌王想太多,实在是他身处朝堂已久,深知轻易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无限放大其中的罪恶,从而上升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梁国丞相年龄比他小了不少,却是心机深沉得令人发指。
心思百转千回,只在一念之间,未等昌王作答,那边的太子又站出来道:“苏相乃我梁国丞相,一等逍遥侯,本太子的授业恩师,誉满天下,昌王不知?”
他说话不急不缓,昌王却从中听出了两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看了一眼南宫浩泽,终于肯下马了,作揖道:“见过梁国太子殿下。”
昌王仗着自己是秦国皇室子弟,又是和亲使臣,才敢在梁国大臣面前猖狂,可他却不敢在南宫浩泽面前放肆——素闻梁国皇帝钟情于皇后,多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嫡皇子,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儿子,何况这太子上得圣宠下得民心,本身才德兼备。
即使永乐帝再看重两国邦交,也抵不过一个太子的重量。
但很显然,小太子并不想理他,只朝苏寒的方向看了看。苏寒轻轻摇头,小太子虽不太情愿,却也依着自己师傅的意思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昌王心底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苏寒,又恢复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态度,随意行了一礼,眯着眼睛道:“梁国少年丞相苏羽墨?”
苏寒道:“正是。”
昌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是这样,却令含笑的苏寒愈发感到陌生的熟悉。
①羽林军,皇帝禁卫军,民间俗称“御林军”,但正史上只有“羽林军”或“羽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