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余靖和孙沔刚到军营,小校进来禀报:“启禀大人,狄太尉到了!”
“既到军营就该来拜见,莫非要我去迎他么?”孙沔听见“狄太尉”三字就冒火,“恁蛮勇的贼配军!”
“嗳,他如今也身在西府,不好如此罢!”余靖生怕孙沔和狄青当众翻脸,官家那儿不好交待,对小校道:“令营中钤辖以下且去营门迎接。”
小校前去传令,营中那几个巡检使、都监闻言也都去了。俟狄青进营,不见孙、余二人,心中好生诧异。小校道:“余帅请太尉先去中军帐,他随后便到。”
这是不愿意来迎我……狄青点点头,也不计较,跟着小校走进中军帐,直接在帅位上坐下。不多时,余靖、孙沔和钤辖以上将官纷纷前来。
“见过狄元帅!”
“众将免礼。”狄青特地起身向余靖和孙沔打拱,“二公辛苦,青因等候广锐军至,耽误些时日,望二公恕罪!”
“汉臣用兵如神,老夫素有耳闻,俟老夫这般无用,到得恁早,也只好空等。”孙沔见狄青刚来就占了帅位,甚是不悦,也顾不得还礼,兀自到一旁站下。余靖有些尴尬,朝狄青拱了拱手,也不知是坐是站。
“来人,为二公设座!”狄青知道他们是文官,连忙命人在帅位左右各自增设一座,孙沔、余靖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恼得张玉、孙节等人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把孙沔拽下来殴打一顿。可看到狄青的脸色,谁也不敢动手。
“广西钤辖陈曙何在?”狄青不想计较这些,今天的目标只是陈曙。
“在、在呢。”狄青一上来就点自己名字,陈曙一阵心虚。虽说昨天孙沔答应自己会没事,可毕竟坐在帅位上的人是狄青啊!
狄青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陈钤辖,本帅未到时曾严令各处不得进兵,违者虽胜亦斩。可有此事?”
“是……”陈曙暗暗叫苦,到底是被盯上了!
“既然如此,陈钤辖怎么还站在这儿?”狄青大喝道:“来人,将陈曙推出辕门斩首!”
大帐中文臣武将闻言无不大惊,陈曙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下道:“太尉,末将何罪之有?”
“三罪等身,竟敢言何罪之有?”狄青冷笑一声,“侬智高谋逆,劫掠州郡,你为何不报?其罪一也!违令用兵,以致兵败,其罪二也!”
“那……那都是余帅下的进军令啊!”最后还死不死地问道,“太尉责末将三罪,那第三条呢?”
这句话无疑触了逆鳞,狄青拍案而起,怒斥道:“广东都监张忠向你求援时,你为何见死不救,闭城自守?死到临头还要攀扯余大人,如此无能,连累大将,其罪三也!”
陈曙听罢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哈哈哈,狄青,你终于说实话了吧!这第三罪才是你杀我的真正原因!为了给你兄弟报仇,你敢擅杀朝廷命官!”
狄青面不改色,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附到他耳边轻声道,“就算是,那又如何?”回到帅位上坐下。“听令,广西钤辖陈曙违抗节度,着即枭首示众!”
“慢慢慢!汉臣,不可如此!”余靖有些恼火,狄青分明就是在杀鸡儆猴!“进军令是本官下的,汉臣要斩陈曙,那本官亦有节制之罪。”
“末将等愿保陈钤辖不死!”袁用等将官也全都站出来。孙沔感觉火候到了,也起身劝道:“汉臣,陈钤辖虽有误军令,怜他也曾与敌血战,小过不掩大功,算了罢!”
“余舍人乃文臣,军旅非所任也。”狄青淡淡地横了一眼余靖,后者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的是无尽的杀机和怒火,顿时僵立当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孙沔不知狄青想干什么,没来得及张嘴,又听他狄青喊道:
“张玉、孙节!”
“末将在!”二人立刻站到中央。
“有多少人愿保陈曙?”
张玉答:“回太尉,三十人。”
“把这三十人一并推出斩首!”狄青一指跪在地上的陈曙,“用本帅的金刀,斩杀这厮!”
“狄汉臣,你不能杀我!我要见监军!”陈曙眼见求生无望,索性站起来和狄青理论。
狄青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本帅蒙圣上信赖,庞相公做保,唯有走马承受数人,并无监军。”
孙节早就看着他不耐烦了,过去一把挟住他的后颈推出中军帐,张玉抽出双锏,如同赶牛一样赶着三十员将官走出去。陈曙依然骂不绝口。“狄赤佬!你公报私仇!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文广有些看不下去,“太尉……”未及说下文,狄青冲他一摆手,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众将,最后把目光落到孙沔和余靖身上。“本帅奉旨扫平侬贼叛乱,再有违令不受节度者,与曙同罪!”
宋军的辕门口,三十一颗带血的人头全部被挂在高杆上示众,陈曙被孙节用狄青那口二十斤重的错金屈刀亲自斩杀,首级被挂在最高处。金刀上的血迹没有被擦去,而是矗立在狄青的身后,莫说余靖和孙沔,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腿直打哆嗦。这么多年了,好像除了艺祖皇帝还没有一人一次性处斩过这么多将军……石全彬和张若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庞籍不肯派监军,却肯安排他们做走马承受。只能干瞪眼看着狄青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而不受阻挠……
退帐之后,余靖和众将各自回营,孙沔也全然没了之前的傲气。尽管心里还是看不上这个狄赤佬,可还是被他今天一口气斩杀三十一人的魄力震住了。或许他最后那句“舍人文臣,军旅非所任也”是对他们二人的最后警钟。
“二弟今日做得太过了罢?”杨文广和张玉等人跟着狄青回到自己帐中,撇开了将帅之分,畅所欲言。“陈曙毕竟是余大人的部下,余大人和范文正公交情深厚,你这样做岂不是得罪了他?”
慕容氏也道:“二弟,你只管把那陈曙责打一顿,也足以立威。何苦定要他死?”
“得罪人的事,今天还只是开个头呢。”狄青双手交叉,身子冲前坐着,“八弟就是被他害死的,不杀这厮,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哥做得对!咱方才砍他脑袋的时候只用了一刀,便宜他了!”孙节可不管什么大臣派系,在洛阳时听说是陈曙拒发援兵,导致张忠战死,恨不得立刻把他撕了。
“大哥、四哥,陈曙死有余辜,杀便杀了。这事就算闹到官家那儿,也不会为了一个钤辖责难二哥。”贾逵并不担心杀陈曙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只要能擒杀侬智高,就算杀再多的将军也无妨。这些个人空费朝廷俸禄!”
“眼下杨畋的三万军还被困在韶州,进退不得。必须像个万全之策,把他们救出来。”狄青慢慢直起身子,走到沙盘前。“如果再丢了韶州,那整个广东就会彻底沦陷。咱们的征战时间就会被拖长。”
张玉道:“广南路凋敝残破,自足尚且不能。我军粮草全靠荆湖南路转运。可如此一来,每次转运的粮草只够大军吃一个月。”
“三十天……三十天内必须打一场胜仗!”狄青还想说下去,从帐外走进一名小校:“禀太尉,营外有二人自称是太尉旧相识,要来相见。”
狄青愣住了,自己在广南路哪儿来的旧相识?“让他们进来。”
少时,狄詠陪着一位头戴笠帽的中年人走进大帐。孙节一看,冲上去抱住他,“哈哈,詠儿!好小子!这么多天没见,想死四叔了。”
“见过四叔,见过各位叔伯!”狄詠好不容易挣脱了孙节,这才给帐中众将行礼。狄青却面沉似水,“你来做什么?”
“我来和爹爹学打仗啊!”
“混账!”要不是看着这么多人,狄青当场就想给他两耳光。“两军阵前刀枪无眼,不好好在家中读书,打什么仗?”
“陛下点我为供奉官,是他同意我来的!”
“还敢胡说!”狄青刚抬起手,一旁的中年人开口道:“汉臣,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急脾气了?”
摘下笠帽,所有人都愣住了。张玉最先反应过来:“范先生!”来者正是范仲淹的长子范纯佑。
“天成兄!”狄青连忙施礼,众将也都欠身打拱,范纯佑上前搀起狄青,“汉臣莫多礼,我等都是旧相识,不在乎这些。”
“自文正公归天,天成兄不是和尧夫兄守孝么?”
“你们是知道我的,对功名利禄并不在意。家父这一去,我更是心灰意冷。二弟意在仕途,可我心向林泉。本欲归隐,可听说潇潇……哦,你夫人患病,便去京城探望一番。这才遇上了詠儿。”
“什么,潇潇病了?”狄青大惊,随即怒视狄詠:“不孝的畜生!不在家中侍奉,来此作甚?”
“汉臣,莫怪他。若不是他闯宫见驾,潇潇只怕真要出事了。莫慌,御医已经看过了,不过是内火太旺,开了几副药已没事了。”范纯佑说着看了狄詠一眼,“你先去安排粮草。”
“是!”
“大公子一向身体如何?”说起病情,杨文广突然想起来范纯佑的身体也不好。
“无妨,在外游走得多了,这身子也好些了。”范纯佑环顾了一下,“这一战,诸位想怎么打?”
孙节一拍大腿,“别提了!侬智高这厮与我军犬牙交错,现在是进退不得。二哥打算先从韶州打开缺口,可一时又没什么办法!”
“天成兄有何妙计?”这还是狄青第一次觉得打仗也变得如此棘手,想他征西、定北哪有那么多辛苦?之前还在嘲笑杨畋不会用兵,可转眼间自己就有了看人挑担不吃力的感觉。
范纯佑轻笑道:“侬贼若退守巢穴,如今瘴毒方兴,当班师以俟再举。可若恃胜求战,此成擒耳。”
“天成兄的意思是……放弃韶州?”
“韶州败局已定,不过也不是没机会。”范纯佑说着在沙盘上拿起一枚兵棋摆在韶州的位置上,“南军深入我境作战已有三月,兵锋已挫。他们现在比我们更希望一战。汉臣只需在遣一支劲旅前往韶州解围,把这片死棋救活,就分去了侬智高三分之一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