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辖,夫人和狄公子率军赶到,南军已经溃退了!”张远抹去了脸上的血迹,舒了口气,好悬哪,再有几天只怕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
“随我去见夫人。”杨文广不改以往的严肃,径自迈步出阵。慕容桂英和狄詠、李定也都前来会和。
“拜见钤辖!”
“诸位请起!”杨文广率先扶起慕容桂英,轻声道:“辛苦夫人了。”
“为国征战,何谈辛苦?”慕容桂英说着把狄詠推到杨文广面前,“此次若无贤侄奋勇杀敌,只怕我也来不了这么快。”
“是啊,狄公子屡做先锋,南军看见他那对双鞭都不寒而栗。”经过这几天的鏖战,李定等人彻底服了狄詠。他是狄青的儿子,却从未逃避过战场上的血腥拼杀,身先士卒,勇冠三军!
“吾侄之勇,不下乃父!”杨文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即引众人进帐议事。
“武江四镇已尽在我军手中,韶州之西再无阻碍。乐道贤侄在韶州城翘首以盼援军,列位有何建议?”
“末将愿率五百精壮杀入城中,与杨元帅报信!”狄詠慨然请令。
“不可!”慕容氏打断了他,“救援韶州非朝夕之功。公子不可恃勇而进。眼下孙将军正在黄岗山伏击侬智光,和斌与张宝臣也率军来援,俟擒杀侬智光后再做计较。”
“侬智光是侬智高的左膀右臂,最好能生擒他,南军的士气就会大挫!”杨文广话音刚落,斥候进帐来报:“禀钤辖,和将军遣信使到!”
“叫进来!”
信使进帐后递上书信,“钤辖,和将军已攻克犁市,钤辖可移兵前往驻扎。他如今率军前往黄岗山,与孙将军合兵对付侬智光。”
“黄岗山地形虽险,毕竟也不是万全之策。倘若不能切断归路,让侬智光逃脱,岂不是放虎归山?”杨文广看完书信,皱着眉沉默不语。
“这倒无妨,史青已率军前往,想来侬智光勇而无谋,此计必能成功。”慕容氏丝毫不担心,孙节虽不如狄青、杨文广那样深谋远虑,也不如张玉沉着,可他用兵总是粗中有细,奇计百出,让人防不胜防。
黄岗山脚已经被宋军几乎勘探遍了,孙节把各部的弓箭手全部抽出来,共计有四千多人。在山坡栈道上留下两千人,山道的前、后各安排一千名弓箭手,史青的水师被安排在水路夹击南军。
八弟,看着吧,四哥今天就用侬智光的首级祭奠你……孙节站在黄冈山顶,军士们摆好了灵位。“斥候,南蛮子们到何处了?”
“正往黄岗山而来,侬智光亲督前军,粮草辎重尽在中军。”
想靠方阵取胜,笑话!真当俺是狄二哥麾下不中用的么?孙节暗暗冷笑,他跟着狄青在陕西征战多年,见过无数自以为是的“阵法将军”命丧在西夏铁骑的马刀下。没有超人的意志,步兵方阵在骑兵面前就是一堆破砖烂瓦。
“命弓箭手准备,等侬智光的中军过了再给我狠狠地射!箭矢用尽之前谁都不准下山!”
侬智光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条死亡之路上,不断催着军士快行。嘴上说杨文广不足为惧,心中却实在放心不下。
“将军,前方已至五里亭,以西是武江,以东是黄岗山。”
“图来!”侬智光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问向导道:“是走山路近快是沿武江而行快?”
“将军若溯流而上,到底比山路快些。不过我军未曾带得船只,水路只怕是走不得。”向导想了想,“武江、黄岗山之间的道路算得宽阔,大军行进并无障碍。将军心忧武江四镇,何不寻此路进军?”
向导的话正中侬智光下怀,“山路多险阻,我若是狄青,必在山道间设伏。”
只这一句,便断送了南军数千人的性命。当中军来到黄岗山下时,宋军的弓箭手频频引弓,箭矢如暴雨梨花般落下。史青的船队也趁机驶近岸边,两厢宋军用枪搠杀试图跳入武江避险的南军,弓箭手站在最前头,配合射杀溃乱的南军。和斌率军从南军背后插入,分兵向两翼掩杀,搅得南军后阵天翻地覆,毫无还手之力。
“别乱!维持阵型,保护粮车!”侬智光拼命挥舞长枪抵挡箭雨,手稍一慢,肩上便中了两箭。来不及呼痛,坐骑又被射中了马眼,把他掀翻在地。
等他再抬头看时,只见一员身披素罗袍的黑脸大将带着数十名骑兵旋风似地杀来。
“侬贼!”孙节暴喝一声,声若雷鸣,手中的一双铁槌迎风而至。侬智光连忙爬起身子转身要跑,突然背脊骨上传来一声脆响,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痛。胸闷随着眼前一黑,张嘴吐血栽倒。几名宋军一拥而上,五六把手刀夹住他的颈项,推着他来见孙节。
孙节瞅了一眼便朝身后大喊:“侬智光已被擒,何不早降?”宋军也相继喊起来,走投无路的南军见主将被擒,只得抛下标枪和藤牌投降。查点人数,南军伤亡不下三千,一千余人投降。
孙节、和斌整顿兵马,后者亲自押着押着侬智光走向黄岗山顶,侬智光一路叫骂不停,孙节听得烦了,抬手甩了两记耳光,“呸!直娘贼!死在眼前,还有何不服?”
“你杀不得我!”侬智光冷笑道:“我兄侬智高拥兵百万,平岭南易如反掌!杀了我,只怕你也活不成!”
“好利口!你杀我兄弟张忠时,可曾想过今日?”孙节强压着怒火,用手一指不远处的灵牌,“我兄弟戎马一生,大小战事,无不当先,戟刀之下真不知斩杀过多少勇将。不料竟丧在你这直娘贼手里!”
“张忠也确是个英雄。只可惜,你们宋人的官家识人不明,将帅失和,枉害了英雄!”侬智光明知自己难逃一死,闭目道:“也罢,老爷今日败在你手也是上天注定,来吧!”
孙节早亦不想和他啰嗦,抽出自己的手刀倒持过来,迎着脖颈儿砍下去,赤红的鲜血洒满了山石……拎着人头走到灵位前,“扑通”一下跪倒,热泪夺眶而出,“八弟,看到了罢?四哥替你报仇了!”
当晚,杨文广和慕容桂英率军来和孙节会师,刚踏进辕门,一滴液体砸在杨文广的肩上。仰头一看,竟是侬智光的首级!
“大哥、嫂嫂!”孙节、和斌率麾下将佐来迎,见杨文广盯着那颗人头看,不免得意道:“素日都说我无谋恃勇,如今是谁擒杀了侬智光?”
“四弟今日得此大功,也不枉愚兄往日教训。”杨文广乐得和他开开玩笑,跟着随众人进帐。
“侬智光败亡后,武江一带再无南军阻挡。明日大军便可顺流而下,直趋韶州。”
“韶州东有浈江,西有武江,二水合流入北江。如今南军在浈江架有两座浮桥,以便调运人员、粮草。”杨文广看着地图,估算着南军的兵力,慕容氏却道:“何不引兵烧毁浮桥,大军由武江一侧登陆,翦灭韶州城下的南军。”
烧浮桥?这个主意非常大胆,帐中诸将不由对慕容氏另眼相看,可谁都不敢接令。杨文广四下看了看,起身道:“我去!”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慕容氏大惊,她没料到自己的夫君会主动讨这差事,顿时有些后悔。孙节忙道:“大哥,你伤势未愈,又连战了许多日。你不累,手下的兵都累了。”
和斌说:“在黄岗山我可没杀过瘾。这次烧浮桥还得是我!”
话音刚落,吃后突然来报:“将军,贺州军报!”
“拿来!”孙节拆开一看,是张玉的亲笔信,赶紧递给杨文广。“老三来信说,南军撤了。”
撤了?杨文广看完也是一愣,侬智光败亡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入了邕州城,侬智高还能稳坐帝王台?但不管如何,收复贺、连二州到底是好事,自己也必须赶快解了韶州的围。
“来人,速将此信送往狄太尉营中。”杨文广遣出斥候,对孙节道:“四弟,张玉、李浩已经斩断了侬智高的北进之路,如今韶州的南军孤悬在外,不如派劲旅去夺浮桥,夺不下就烧了它,然后从浈江一侧登陆。大军从武江登岸,两下合力攻杀南军。”
“我与六叔同去烧浮桥!”狄詠毅然决然,“要是浈江的南军不堪一击,就连英州一并夺了!”
众将闻言无不大笑,不过并非是嘲讽,而是得意。狄詠的战斗意志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大,再多的南军在他眼中也不足为奇,顷刻间便用手中的钢鞭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果然将门虎子!
“使贼出上计,取其保聚,退守巢穴,当徐图之。据邕州以拒我师,犹为中计。若恃胜求战,此计最下。”范纯佑跟着狄青的大军已经移营宾州,二人在帐中摆起了棋局。
“不下了!总是下不过你。”狄青把棋子扔回棋篓,把棋盘一推,不服气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青为将二十年,号令三军如一人,怎地赢不了这棋局?”
“因你善带兵,不善带将。”范纯佑直言不讳,“汉臣莫不服气,你所用的将佐不是结义兄弟就是麾下宿将,这就是你的知人之明。可要做韩信那样的大帅,你还差识人之明。”
“何意?”
“韩信拜将时,周勃、樊哙、夏侯婴等人都是汉高帝的旧部,对韩信是打心眼里的不服。可韩信呢?该用则用,该贬则贬。眼下余、孙二公,被你弃置桂州,不得任用。你何苦把这副担子一个人挑起来呢?”
“天成兄说的是,可青也是无奈之举……”狄青拿着一枚棋子把玩着,“艺祖开国,重文轻武。我这般武将就像是相公们手中的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官家虽委我专断之权,可我又怎么能对他们二人呼来喝去呢?既不能用,又不能弃,只好如此了。”
“移兵宾州已好几日了,你可想出破敌之计了?”范纯佑微沉,“难道就在这儿僵持下去?”
“我在想……八弟为何……为何到死都不肯退回,偏偏要去攻昆仑关呢?”
“汉臣……”范纯佑以为他又因为张忠之死自责起来,刚开口想劝却被拦下。
“天成兄,八弟跟我多年,绝不是鲁莽之辈。他率残兵冲入昆仑山,其中必有玄机!”
“你想探山?”范纯佑眉头微皱,“昆仑关有侬建中驻守,此人诡计多端,想探山可不容易。或者多派几路斥候前去打听?”
“斥候探来的情报还不如我亲自去看看。”狄青自负地笑着,“想那侬建中也没胆来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