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神历2698年的一个夏日,在离公羊城很远很远的黑水谷地,一个破烂不堪的蓝血兽人部落里升起里炊烟,部落外面的红土地上,十三岁的鲁卡和十岁的弟弟贝塔又撕打在了一起,鲁卡是个红色头发的倔强的小子,额头上有一排小纹身,纹的什么却看不到,因为他苍白的小脸上沾满了泥点,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此刻他正满脸愤怒的骑在弟弟身上掐着他的脖子。
“拿出来!”鲁卡朝着弟弟大喊。
而此时被压在身下的贝塔,一个同样苍白的黑色头发小男孩,一边努力挣脱哥哥的“魔爪”,一边咯咯的笑着说“认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
“你耍诈,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鲁卡更加气急败坏的说。
“我又没说我是真正的战士”弟弟已经被掐的满脸通红,却还是嬉皮笑脸的不以为然。
突然,一只兽人的大手一把将骑在弟弟身上的鲁卡抓了起来,举在了空中,另一只手揪住了躺在地上的贝塔,也举在了空中,鲁卡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还在试图用脚去踢弟弟,贝塔却还是满不在乎的朝他做着鬼脸,两个小火山人似乎对身边这个魁梧狰狞的兽人毫无防备,甚至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拎在空中。
大手的主人,一个蓝血兽人,瞪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有点生气的朝他们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兽人的声音低沉而浑厚。
被抓着后背的鲁卡委屈的撇嘴说道:“我和他用兽人的规则摔跤,谁输了就把项链给对方,然后他不按规矩来,朝我眼睛里撒土。”
同样吊在空中被抓着前胸的贝塔嘟囔着:“规矩有什么用,输了就是输了。”
蓝血兽人叹了一口气,把贝塔拎到了自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把项链还给你哥哥,破坏规矩的胜利,算不上是真正的胜利。”
贝塔翻了翻白眼,还是无动于衷。
兽人有点生气的把他在空中晃了晃,仿佛要把项链抖出来似的,然后眯起了他那双吓人的绿色的眼睛,假装生气的看着贝塔。兽人的额头上写着铭文“血海干涸”,眼睛旁边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的可怕。
淘气的贝塔一下子没了兴致,没好气的从身上掏出了项链——一条用婆罗门皮带穿着的红色的小角,然后扔在了地上,“小气鬼,谁想要你的破项链,破角,丑死了。”
兽人小心的把他俩都放了下来,贝塔赌气的跑开了,鲁卡捡起了项链,拍了拍上面的土,郑重其事的带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是一只闪闪发亮的红色小角,从记事起,鲁卡就一直带着它,而另外一只黑色的小角,挂在弟弟贝塔的脖子上。
据说这是他们的母亲留给他们的唯一礼物,而母亲是什么,两个孩子全无概念。
兽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鲁卡转过来歪着头朝上看着兽人,他巨大身躯挡住了背后的太阳,兽人蹲了下来,用他的大手攥住了鲁卡无比纤细的小胳膊。
“你愿意用兽人的规矩摔跤,这样很好,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在乎兽人的规则,你要知道,将来等你长大了,不但有人会朝你扔泥巴,还有可能在暗处朝你射箭·······所以,以后输了就是输了,不要逞强,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输,好吗?”
懵懂的鲁卡还在撅着倔强的嘴,眼睛里却满是眼泪,朝着兽人不情愿的轻轻点了点头。
“正直的兽人,从来不会自怜自哀,忘记了吗?”巨大的身影有点生气的教训道。
小男孩鲁卡似乎瞬间有了勇气,把小小的胸膛挺了起来,大声说道:“我知道啦,下次我还会用兽人的规则和他摔跤,但是我会防着他朝我眼睛撒土!”
兽人苦笑了一声,说道“好了,现在去找你弟弟,把他带回来吃饭,我们今天吃婆罗门肉。”
兽人说完转身向部落最大的那顶帐篷走去,一边走,一边叹了一口气。
这个兽人部落人数不多,而且大多是老弱的蓝血兽人,很多人以前在公羊城做过苦工,有铁匠,也有木匠,还有很多以前的战士,他们大多已经超过三百岁,兽人的壮年是一百五十岁之前,两百岁以上的兽人很好辨认,他们的皮肤会变成粗糙的像地球上的大象一般的灰黑色,巨大的牙齿也都破烂不堪,很多人因为以前的辛苦劳作和战斗,浑身都是各种伤痛,好在这个兽人部落里会照顾他们的老人,不然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一个笨重庞大的年老兽人,唯一的归宿,就是去绿光森林等死,等着被火山灰掩埋。
黑水河谷是著名的古战场,它是从阿西莫夫火山带进入红土大陆腹地的战略要道,一端连着火山带,另一端连着绿光森林。在上古火山人和兽人的攻防战中,黑水河谷总是第一场战斗打响的地方,但是火山人已经不再是时代的主角,火山带也不再是敌人的所在,所以在上一次起义遭到残忍的镇压后,黑水河谷慢慢变成了一片安静的兽人猎场,河谷里的部落大多与世无争,自给自足。
他们拒绝说沃太加人的语言,还在倔强的使用着兽人的语言,然而这却毫无意义,一切的典籍里面的文字都是沃太加号角,很多孩子以为自己在说柯达语(兽人通用语),然而不自觉的就学会了很多沃太加语。
这个部落的领袖就是刚才教训兄弟俩的兽人,他叫托塔,是黑水谷底的托斯卡特兽人,一种皮肤为淡蓝色的蓝血兽人。他一百五十多岁了,在兽人的世界里算是一个中年人,十年前的一天夜里,就在上一次谷地蓝血兽人起义失败后不久,他带回来两个火山人的孩子,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还有一个两岁的刚刚学会自己走路的小男孩,然后就一直像父亲一样抚养他们长大。
刚开始部落里的老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他破坏了兽人的规矩,部落里养两个火山小孩,就像是柴火堆里放了两只树蚂蚁,迟早会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出卖大伙儿的。还有人劝他兽人的部落养不了火山人的小孩,他们太脆弱了。他的家人也让他解释从哪儿带来的孩子,但是托塔什么都没有说,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着,教他们谷地兽人的语言,还给他们起了兽人的名字——鲁卡和贝塔。
托塔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他曾经有过许多个孩子,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以前多次的谷地蓝血兽人起义中阵亡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刀塔和他的小女儿多多,刀塔认为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变得越来越软弱,他不喜欢他父亲一直收留老弱病残,更不喜欢他收留火山人的孩子,他觉得父亲这样做是在削弱部落的力量。于是几年前,和父亲争吵过以后,刀塔在谷地外组建了自己的部落,带走了仅存的十几头长牙兽,还带走了部落里很多同样不满的年轻人。
而小女儿多多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她从小和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弟一样待他们,只有当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多多还是要极其小心不要一不留神压死他俩。时间长了,部落里的老人们也慢慢和这两个孩子熟悉起来,也开始把他俩当自己人,只是兽人的孩子打闹的时候力量巨大,这两个孩子不是今天被摔断腿就是明天被打折胳膊,但是他俩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两个在伤痛中成长起来的小火山人,始终倔强的以为自己真的是兽人。
哥哥鲁卡虽然瘦弱,吃的却一点都不少,托塔的女儿多多虽然体型至少比他大三倍,食量却连他的一半都赶不上,托塔有时候会感到一丝恐慌,怕他撑死自己,然而鲁卡不但没有被撑死,还经常抱怨食物不够,这个男孩虽然不是兽人,但是他在心底认同自己的兽人身份,并以此为傲,有一天托塔看到他在往自己额头刺字,赶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家伙看完了他刺的字,开始哄堂大笑——上面歪歪扭扭的刺了几个号角文“血海干涸”,鲁卡却不以为然,说总有一天要证明给你们看,他是真正的兽人战士。
弟弟贝塔虽然吃的不多,心思却很复杂,不同于鲁卡,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经常问托塔一些火山人的事情,他也关心自己的身世,还会经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关于宇宙,太阳,公羊星的问题,简单又直接的兽人显然回答不了太多这样的问题,所以每当贝塔开口要问问题,托塔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兽人的午餐是不适合火山人小小的胃囊的——一锅葛树皮熬得黏稠的绿汤摆在餐桌的正中间,旁边放着一大盆半生不熟的紫蜗牛,还有大块油腻的婆罗门烤肉,唯一还算能入口的食物,就是一些黄棕树的果实。
兽人也不是很讲究餐桌礼仪的种族,所谓餐桌其实是一个表面光滑的巨大黑石,周围扔着一些树桩当作板凳,只有一个树桩比周围的稍微大一点,摆在餐桌最平整的地方,这是酋长托塔的位置。
女兽人做完饭以后,会大声的敲帐篷旁边挂着的一口破锅,大家听到声音,就开始向帐篷聚集。
巨大的餐桌旁边很快就会挤满了进食的兽人,没有人说话,整个大帐篷里只有大口咀嚼的声音。这些兽人大多面貌丑陋,有的缺个耳朵,还有的长着一个歪歪的大牙,还有的脸上全是刀疤。
贝塔像一只小蚂蚁一样,拿着一颗拳头大的黄棕榈果子细嚼慢咽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旁边的鲁卡却活像一个饿死鬼,嘴里还没有嚼完味道强烈的紫蜗牛肉,手已经不管不顾的抓起了一条婆罗门后腿,紫色的蜗牛汁液顺着下巴流下来,眼睛还在搜寻着别的肉块,坐在另外一旁的多多支着头看着他,眼睛里面仿佛都是小星星——多多喜欢这个身材瘦弱的小火山人,他瘦小的身躯里藏着巨大的勇气,在他们还都是小不点的时候(兽人的婴儿期是三年,之后就开始疯狂长个子),鲁卡就像一个大哥哥,有别的部落的兽人小孩欺负多多,鲁卡会冲过去和他们打架,尽管从来没有打赢过一次,他也没有退缩过一次。
尽管现在的多多,体型比三个鲁卡加起来还要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瘦弱的哥哥总能给他巨大的安全感。
饥饿的兽人们很快风卷残云般的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食物,却没有人离开座位,只是在那边静静的坐着,很多人开始不住的打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酸性的味道。
沉默中托塔闭上了眼睛,直起了身子,然后开始用他那巨大的蓝色拳头慢慢锤击前面的石桌,一下,一下,又一下。兽人的手上布满了粗壮的骨甲,于是餐桌发出了沉闷而有力的声响。紧接着,又有兽人跟随他的节奏开始敲击桌面,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整齐划一的开始敲击桌面,桌子上的空盆和吃剩的骨头开始微微的抖动起来,直到整个兽人部落都能听到这个缓慢而有力的鼓点。
吭
吭
吭
吭
紧接着,如同有人指挥一般,蓝血兽人们一起开口,开始吟唱《英雄之歌》,与其说吟唱,不如说吼叫,因为除了有强烈的鼓点伴奏,这首《英雄之歌》几乎没有一点旋律,其实这首歌都不能叫做歌曲,它只不过是蓝血兽人部落的英雄名录,然而对于兽人来讲,饭后的英雄之歌,是他们一天中最重要的仪式,这是对先人的缅怀,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忘却仇恨。
这首歌是这样唱的,不对,是这样吼的:
它~夏!
孔~卡!
克~卡!
乌~它!
罗~佳!
·······
这些其实都是人名,蓝血兽人生存到现在,历经了无数次的战火,每次在战争中涌现出来的英雄都会被加入到这首歌,所以唱起来显得单调而冗长。
歌声越来越高,很快,从周围十几个别的部落里,也传来了一模一样的歌曲,仿佛回声一般,这些歌曲互相很快互相融合,直到整个黑水河谷都回荡着这首铿锵的《英雄之歌》。
小男孩鲁卡的声音还显得很稚嫩,但是气势却一点都不输给旁边的兽人,他的两只小手也在疯狂的锤击着桌子,而旁边的弟弟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周围激昂的歌曲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他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凌乱的餐桌,像往常一样,他对饭后的吟诵一点兴趣都没有。
贝塔不是不喜欢唱歌,而是觉得这首歌里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这首歌既不是为他唱的,也不是写出来让他唱的。不同于哥哥鲁卡,贝塔从不觉得自己要永远留在这个只有老人的部落。他也很喜欢托塔,但是他绝不认为托塔是他的父亲。
以前部落还养着长牙兽的时候,他永远忘不了这些怪物看他时的眼神。
这些在兽人小孩旁边温顺无比的大家伙,每当他和哥哥出现的时候,眼睛就会死死的盯住他们,嘴里总会发出嘶嘶的声音,有时候看着他们还会流出长长的口水,仿佛看到了食物。
神经大条的鲁卡总是不以为然,然而贝塔却处处能感受到别的兽人异样的眼光。
从小到大,他们只听过兽人的各种英雄传奇,只见过兽人,只吃过兽人的食物,甚至从来没有走出过黑水谷地,他只在故事里听过可恶的火山人怎么摧毁了兽人的营地,只在故事里听过沃太加人是如何如何残暴,也只在故事里听过公羊城里面有多繁华热闹,想到这一切,他有点厌倦。
他想走出去看看,看看故事里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