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把丁丁送回家又折回学校,餐桌上了刚好端上来一盆热腾腾的菜。
今天吃的是腊肉炖干菌子,味道奇香。
因为天气太冷,桌子上还摆了一个热水盆,盆里装的酒瓶。这也是村民自己酿的酒,度数不算高,但用料讲究。
张老师将半个巴掌大的腊肉塞进嘴里,顺手又嘬了一口酒,不由感叹道“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李老师也满满饮了一杯,张老师立刻给他倒满。
“我刚来这里时,也是吃不惯这里的凉菜,又辣又冲,后来他们就煮这个给我吃。”李老师指了指盆里的菜。
“肝生你没吃过,现在进了大雪,再过几天到了冬至的时候,村里陆续要杀年猪了,到时候你就能吃到肝生了。”
“那个肝生,就是用猪的胃,肠,用火炭烤,用油炸,剁碎了,再和切成丝的生肝拌在一起,加糊辣椒,加姜末,加葱花,加生血块,加花椒和草果再拌,是彝区最高规格的吃食。”
张老师一听,头皮发麻。生血生肝拿来吃,这事有所耳闻,本以为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没想到还真的存在。
“不可思议!”张老师听着,嘬了一口酒。要是放在以前,张老师恐怕会被吓到。但是在村里呆了这么长时间,算得上“见多识广”了,仅仅是暗自称奇,随后又问:“味道如何?”
“丝毫闻不到腥味,甚至满口芬芳!”李老师一挥手,豪迈无比。
李老师神情追忆,继续道:“当时我作为客人来到鲁迈村,村民们用最热情的方式接待我,差点把我吓死。后来看我实在吃不下一切凉拌的东西,就给我煮了腊肉和干菌子的杂锅菜,你知道的,腊肉的颜色偏暗,干菌子颜色焦黑,煮在一起,黑漆漆一锅。”
李老师说到这,苦笑着摇摇头,又夹了一个蘑菇塞进嘴里:“我当时心想,这下子完了,这条件远比我想象的要艰苦得多啊!当时实在太饿了,捏着鼻子夹了一块肉往嘴里送”李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就那么嚼了一口,我就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张老师点点头,深表赞同。这干蘑菇和腊肉炖在一起,离得远了的确闻不到什么香味,只有吃进嘴里之后,被封存的香味才会喷发出来。
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时候,张老师也是心中忐忑,结果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啊,过两天他们杀年猪的时候,你可以尝尝那个肝生,不吃你就亏了。”李老师像是告诉张老师一个天大的秘密,低声道。
“行,我试试,这的确是很考验心理素质啊!”张老师心中发怵,又隐隐期待。
对于美食的追求,华夏人登峰造极,放眼世界无出其右者。
两个老师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一会儿,把一盆菜吃了见底,索性放下筷子继续饮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丁丁。
“丁丁是怎么回事?”李老师问。
张老师教学,李老师是从不过问的,刚才丁丁哭的时候,李老师就在旁边劈柴烧火。
“丁丁是个天才!”张老师沉声道。
“看来张老师对丁丁的评价很高啊!”
“不不不,李老师”张老师摆摆手:“我说丁丁是个天才,不是夸他,而是陈述事实,他真的就是个天才。”
“哦,说来听听?”李老师好奇道。
“丁丁对声音特别敏感,是天生的绝对音感,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刻苦,悟性也很好。”张老师道。
“绝对音感是什么?”李老师也没听说过绝对音感。
“是一种听力上的天赋,很少人有,贝多芬就是其中之一。”张老师也没有过多解释,他相信李老师能明白这个天赋的重要性。
“也就是说,丁丁拥有最顶尖的硬件条件?”李老师摸索着下巴道:“那你的压力的确很大!”
“不,我已经没有压力了!”张老师苦笑道“因为我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
“怎么说?”这回李老师真的纳闷了。
“因为我不懂音乐。”张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丧气。
“哪能呢?你看你把丁丁教得多好!”李老师头往后一缩,表示不信。
“我现在的音乐水平,教普通的孩子绰绰有余,大学时受到野火乐队的影响,我和同学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当时废寝忘食读了很多理论,疯狂练琴,喊着要超过野火,但是当我真正懂了摇滚乐的时候,才发现野火不是那么好超越的,后来乐队也因为种种原因无疾而终……这个不提,说出来丢人。”
张老师仰头喝了一杯,李老师给他倒满。
“所以说我懂的音乐,也只是摇滚乐而已,而且只能算是皮毛。”
张老师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面色通红:“但是音乐可不止摇滚,我教的时候尽量想教得全面一些,但是我的知识储备已经见底了。”
“那现在丁丁学到什么程度了?”李老师听了张老师的话,也觉得可惜,关切地问到。
“如果单说吉他考级,丁丁考九级绰绰有余,差的也只是基本功,只要一直练习下去,这些都不是事;一些古典指法我也不会,但这些只要学就能掌握的东西对于丁丁来说反而都是次要的,重要的还是音乐的学习,乐器只是发出乐音的工具,去研究音乐本身,才是丁丁最该走的路。”张老师说出了他的想法。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李老师点了点头,道:“你说你教不了丁丁,是因为你怕丁丁的路走窄了,是这个意思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只是让他走摇滚这条路,即便我走不到那么远,但我暂时看得比他远,也可以继续教下去,但这就是对他的不负责任。”
“其实张老师啊,你多虑了。”李老师却是呵呵一笑。
“什么意思?”张老师眼睛一亮,他感觉李老师或许有办法。
“既然丁丁是个天才,那么常规的教育手段反而不适合他,我们的教育方式,是针对大众的,是针对普通人的。”李老师端起杯子和张老师碰了碰,继续道:“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只天鹅,就算他混在一群鸭子中间,总有一天也要翱翔天际。”
“天才是什么?天才就是刀刃,是去开辟道路的,他有自己的成长方式。这个时候,教他术和器只会局限于他,我们能做的,就是传他道,让他走上自己的道路。”
张老师听得茅塞顿开。
的确。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常规教育目前也以此为努力目标,但传的更多是术,次之是器,可对于天才来说,却是再适合不过。
“愿闻其详!”张老师用双手恭敬地端起酒杯,与李老师碰杯,一饮而尽。
“我虽然不懂音乐,但不妨碍我们思考音乐到底是什么”李老师也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音乐,是艺术的一种,艺术是什么?是对生活的思考,是对生命的思考,亦是对世界的思考,然后用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方式,将它们表达出来。”
“思考来源于观察,来源于感受;有了思考和感受才能有理解,有了理解才能有表达,所以,丁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去观察,去感受;去观察这个世界,去感受这个世界;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引导好他,不要走上歪路,除此之外,天高任鸟飞!”
听完李老师的话,张老师激动不已,一直以来心里面的困惑,顿时烟消云散。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张老师这下子对李老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来一杯?”
“不了不了,节制一些,我酒量不好!”
“行,今晚就喝到这。”李老师说着,盖上了酒瓶。
屋外正下着大雪,寒风呼啸,张老师心里却踏实无比。
对于丁丁接下来的教学,张老师有了初步的思路,甚至是其他学生的教学,也有了新的计划。
酒饱饭足,两位老师收了碗筷,站在屋檐下赏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