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曾对丁丁说过,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就要从《野火》这首歌开始。
这首歌张老师早就教过丁丁,但丁丁并不喜欢。因为这首歌里面充满了野性的,疯狂的,愤怒的却又温柔的情绪,这种冲突甚至有些扭曲的情绪揉在一首歌里,丁丁完全无法掌控。
因为张老师唱功有限,丁丁更是白纸一张,一个表达不出来,一个接收不到,最后张老师只得作罢,毕竟唱歌又是另外一个领域了。
但是今天,丁丁却在村边的大石头上唱起了这首歌。
因为丁丁在张老师给他下载的视频中找到了这首歌的演唱视频,他看到了这首歌原汁原味的演绎。
他第一次发现这么多冲突而扭曲的情绪放在一起,竟然能发生如此剧烈而又优雅的反应。他们每一个都不会屈服,但又奇迹般地和谐相处,就像是与生俱来,天生就该这样。
之所以张老师无法完整地演绎出这首歌的精气神,是因为这首歌是专属于野火乐队的歌。其他人就算是想要模仿,也模仿不出那些神来之笔的设计,总要差点火候。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即便是知道了,也无法对创作者当时的状态感同身受。
这也是音乐创作中最高明的防伪技术,能把境界不够的人统统打回原形。
屏幕里那个秃头的男人疯狂地嘶吼,蹦跳,嚎叫,在舞台上撒野,挎在腰间的电吉他就像是一把射速极快的轻机枪,向着看不见的敌人疯狂地扫射。
丁丁想到了总是留下背影的父亲,想到了对他伸出大拇指的父亲;想到了出生于都市,却又义无反顾来到鲁迈村的张老师,想到了说好了不会离开却离开了的张老师;想到了他相信着李老师说张老师会回来,想到了他不相信李老师说的张老师会回来!
丁丁也嘶吼起来,蹦跳起来!
他手里的吉他也变成了一把轻机枪,对着看不见的敌人疯狂扫射!
丁丁唱破了音,唱哑了喉咙,但是歌曲的旋律和节奏滋养着他的情绪,而他的情绪在敲击着歌曲的旋律和节奏。
于是丁丁的歌声越发高亢,越发疯狂。
就像是一只刚刚学会打鸣的公鸡!
……
寒冬的黑夜
有野火在燃烧
尚存的灵魂飞奔而来
他们要唤醒阳光
他们要变成燃料
烧他个冰消雪融
烧出个阳春三月
燃烧,燃烧
把花开的消息奔走相告
燃烧,燃烧
无论他是伟大还是渺小
寒冬的黑夜
有野火在燃烧
尚存的灵魂飞奔而来
荒野寒风凛冽
野草努力发芽
命运面目狰狞
他们细心打扮
燃烧,燃烧
把花开的消息奔走相告
燃烧,燃烧
无论他是伟大还是渺小
……
这是野火乐队的《野火》,也是张老师最喜欢的歌曲。
丁丁一曲唱罢,吓得在梯田里刨土的公鸡和母鸡们一阵错愕,都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丁丁。
“咯咯咯……”许久,一只母鸡试探地问道。
“咯咯咯!咯咯!”另一只母鸡埋了埋头,不太确定地回答。
于是一群鸡扫兴地离开了他们辛苦刨出来的窝,钻进了草窝里。平时好听的音乐没有了,为何今天这个人类的幼崽这般暴躁?鸡们百思不得其解,但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张老师给丁丁下载的那些视频,就像是一座座堆满了稀世珍宝的洞窟。
在三张小小的储存卡里,装满了古典,民谣,乡村,布鲁斯,摇滚,流行,说唱,戏曲……还有古今中外的音乐人对音乐的思考和论述。
丁丁本来就天赋异禀,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如今看到了这么多优秀的音乐作品,他自然是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看着。
将三张储存卡里面的内容完全浏览了一遍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随着浏览的数量增多,他的眼界在一时间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思路也越来越开阔。
原来,音乐还可以这般高昂,这般轻快,这般沉重,这般忧愁,这般无所畏惧,这般风轻云淡……
丁丁第一次感觉到外面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包罗万象,如此的丰富多彩,而自己又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知。
他开始渴望山外面的风景,去看看各色各样的人,高楼林立的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灯红酒绿的夜晚……
如果将音乐比作剑法,原先的丁丁所掌握的,是音乐中最基础的招式:劈,砍,削,刺。或许在原始社会中,他能所向披靡,但是音乐传承了千年,无数天才为其添砖加瓦,早已是高耸入云的大厦了。
如今,丁丁每打开一个视频,就像是打开了一本绝世武功的秘籍。他看到了一个个流派对这些基础招式精彩绝伦的排列组合,出神入化的运用,以及行云流水的演化,那种奇思妙想和错综复杂看得丁丁惊叹连连。
又像是厨子做菜,原先的丁丁只能将一些好吃的食材摆在一起,稍微加点调料。
现在,丁丁尝到了其他厨子做出来的菜,他才明白,原来音乐里面可以有这么多复杂的工序和讲究,不但可以凉拌,还能炒,炖,煎,炸,烧,煮,蒸……可以有这么多出人意料的手法和技巧,可以产生千变万化的味道。
到底是怎样的天纵之资,探索出了如此繁华多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让丁丁看得眼花缭乱。他越是贪多,就越是烫嘴,越是嚼不烂。但这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就像是干涸的土地正在拼命地吸收着雨水。
过了大概两个月,丁丁才算理清了这些视频的脉络,对这个世界上的音乐有了系统的认知。
这对于丁丁来说又是一个伟大的进步,就像张老师说的,见识的长短直接决定了成就的高度。
丁丁又进入了疯狂练琴,疯狂学习的状态中。
因为他发现他不会的东西太多了,他引以为傲的吉他技术原来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他的,统统都是他的,这些视频里的每一个技巧,他都不会放过,他都要全部拿到手!
李老师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每当丁丁因为眼前的选择太多而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总会用言简意赅地引导他,为他找到突破口,让他能够一滴不剩地将其消化。
但很多音乐,丁丁能够欣赏,却注定是驾驭不了,也理解不了的。
毕竟丁丁年纪尚小,他经历的有限,自然理解的有限。
他是不懂忧愁,不懂仇恨,不懂痛苦的。只有那些经历过风雨打磨,命运锤炼的人,才能明白什么是断肠的愁,什么是刻骨的恨,什么又是令人绝望的痛苦。
这些姑且就放着,慢慢欣赏好了,等走到了那一步,自然也就明白了。
他不断地请教李老师,在李老师的帮助下,了解到了很多看似和音乐无关,但是缺了就变味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有哲学,有文学,有历史,有宗教,丁丁大多数都无法理解,但却是了解了,他终于可以带着问题上路了。
脑子只会越想越聪明,这是张老师说的,如果不是实在想不出答案,那就继续放着。
日子久了,丁丁脑袋里的问题越来越多,他怕这些问题记不住,每想到一个,都用笔记本记下来。
丁丁的字歪歪扭扭,很多汉字他不认识,就用拼音代替,很多说法他无法用汉语表达,就用彝语的发音音标代替。
有时候灵光一闪,脑海中感觉想到了某个问题的答案,就会记录下来,抽空去找李老师。
李老师则永远是笑眯眯地回答丁丁的问题,他不会直接给答案,而是帮丁丁理清他思考时的线索,帮他寻找思维上的漏洞,然后让丁丁自己慢慢逼近答案,最后豁然开朗。
得益于出生在信息时代,那些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丁丁来说却是极易获取的。
谁写了一首歌,谁作了一首曲,很快都能在互联网上找到。甚至是不同时代的人的作品,都能在互联网上欢聚一堂。
如此一来,那些古人达到一定境界后,再想突破就要寻找一个势均力敌的知音而踏遍千山万水,或者是为了寻找历史上那些著名的作品而走街串巷散尽家财的情况就不会存在了。
当然,村里面现在是没有移动网络的,就算是打电话,也要到半山腰上找信号,但张老师给丁丁下载的视频和音乐已经足够他学习了。
所以丁丁现在做的,便是和那些各个时代的天才们对话,和他们交流,向他们学习。
可以这么说,这三张储存卡,就是丁丁的三座宝藏,每一座宝藏都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