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齐晓宁来到了病房。
“哥,你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
“是嘛,今天我的感觉也要好一些。”江慕槐淡淡地一笑。实际上,从昨晚到现在,因为腰痛,他几乎没有好好睡踏实过一分钟。早上的胸口闷痛也比平时早了一些。他是通过吃药,自己按摩才在不久前缓过气来。现在,还拼命压抑着胸口的不适。
“来,我还是检查下吧。”齐晓宁照例进行着每天的例检。
“心跳的情况还是不很理想。哥,你是不是很难受?”听过心音,齐晓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好吧。反正,我这里差不多就这样了。”江慕槐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在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不许你这样说。只要你自己注意保养,你的情况会好起来的。”齐晓宁一边把江慕槐露在被子外有些凉得吓人的手放进被子里,一边“教育”着江慕槐,“对了,今天是接待日,我扶你起来准备下吧。”
江慕槐正准备说什么,齐晓宁已经顺手扶起江慕槐的左手臂,“来吧,哥,你得抓紧了。接待的时间就快到了。”
江慕槐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腰。不出他所料,腰上的感觉就像压着一块冰板,又冷又硬,动也动不了。
齐晓宁很快发现了江慕槐的异常,急急地问:“是不是腰又动不了了?”
江慕槐没有说话,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腰上,右手使劲地撑着另一边的床沿,想动一动,但腰的麻木让下肢的感觉也消失了,下半身就像不是自己的,没法移动一分。
“算了,晓宁,我想,我可能是动不了了。”江慕槐淡淡地说着,拼命掩饰和压抑着内心的那份绝望。
“哥,你不要急,我去拿个轮椅来。再叫个狱警进来。”说着,齐晓宁已经迅速地向门口走去。
不到5分钟,齐晓宁带着一个狱警,推着一个轮椅走了进来。
“帮个忙吧,我的病人又出状况了,你能不能抱他一下。”齐晓宁一走进来,就对身边的狱警小声说。
狱警点点头,走上去抱起江慕槐放入了轮椅中。“正好啊,”他对江慕槐说:“你的家人已经来了,在接待室等着呢。”
因为狱警恰好站在江慕槐的右边,所以他说的话,江慕槐并没有听见。他的表情是漠然的。
见此情景,齐晓宁迅速走到江慕槐左边,把狱警的话重复了一遍,还细心地问他是否需要洗漱换件衣服再出去。
可是,江慕槐脸上的阳光只在听到家人来了那一刻闪了一下,便迅速地回复冷淡。他转向狱警问:“警察同志,今天来看我的,都是哪些啊?”
狱警想了一下,说:“两男两女。有两个是那天来过的那两个,另两个我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
“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不想见。”几乎还没等狱警说完,江慕槐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
“又不见?为什么啊,别的犯人都巴不得有家人来看,家人不来的,还有采取极端行动的。你这个人可怪了,家人来看你两次了,你居然都不愿意见。怪人!”狱警踱着步走到江慕槐的左边,语气很惊诧。
“小海……”齐晓宁看到江慕槐的表情有些扭曲,忙拉了拉狱警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边又扭头过来,静静地问:“你,确定不去见他们……”
江慕槐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但表情却是异常地坚定,他没有说话,淡淡地点了点头。
齐晓宁望向那个叫小海的狱警,狱警摇摇头,走了出去。
接待室里,许如风正不断地在室内踱着步,而斯羽、刘星儿和杨大卫则都把眼光投向了接待室的门口。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穿花了,眼睛都被你搞花了。”刘星儿不耐烦地对着许如风喊。
“我……”许如风正打算反驳,接待室的门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进来的是狱警。斯羽的脸迅速地暗了下去。
“对不起,1513号犯人不愿意见你们。”
“你告诉他谁来了没有?你有没有说斯羽来了,狱警同志?”刘星儿不死心地问。
“我忘记了这个女同志的名字。不过,我告诉了1513号,她是那天来过的,我想,他应该知道了。”狱警有几分脸红。
“那万一他忘记了呢?求求你,再走一趟,告诉他,斯羽来了。”刘星儿急切地对狱警说。
“星儿,算了。别为难这位同志。我想,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斯羽站了起来,有些伤感地对刘星儿说:“也许,他还需要时间。”
稳定了下情绪,斯羽又从包里掏出一封信,转头对狱警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请你把这封信代我交给江慕槐,好吗?”
狱警都有些动容了,这么好的人,那个怪人为什么不见啊。他接过信,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斯羽对着室内楞着的其他几个人,淡淡地说。
“斯羽……”刘星儿还有些犹豫。
“下周再来吧。”斯羽勉强自己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一些,但看到室内投向自己的那几束同情的眼光,斯羽的笑容僵硬下来,她什么也没再说,而是抬脚率先走出了接待室。
刚走到门外,斯羽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向还站在室内的狱警,问:“他,好吗?他的身体好吗?他的生活好吗?”
“还……可以吧。”不知道为什么,狱警不愿意让面前这个看上去柔柔的,静静的女孩子担心,他低下头,有些结巴地说。
可是,斯羽并没有接着问下去,江慕槐一而再再而三不愿意见她的现实已经狠狠地打击了她。她垂着头,慢慢地向监狱外走去。室内的另外几个人对望了一下,也纷纷离开了接待室。
大约1个小时后,斯羽的那封信顺利地来到了江慕槐的手上。
江慕槐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封,展开了信纸,拿到自己的眼前,眯起眼,想看清信上的字。可是,斯羽的字如同她的人,娟秀而小巧,尽管信纸已经几乎贴在自己的鼻尖,眼睛也已经眯到了极限,但眼前还是只能看到几点黑黑的字点点。江慕槐颓然地放下信,抬起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再举起信纸,依然是模糊……这样反复了几次,最终,连那些黑点都看不到了,眼前,只余下白茫茫一片。他只得慢慢地重又折起那封信,小心地放回信封中,再把信封小心地对折了下,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中。闭上眼,悲哀再度包围了他……
齐晓宁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江慕槐颓然地靠在床头,脸上,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浑身上下透露的绝望让他看上去了无生气。
“怎么了,哥?”齐晓宁疾步走到江慕槐左手边,轻轻地问。
“没事。”江慕槐的声音低哑而无力。
“不要骗我。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你一定有事!”
江慕槐没有说话,只是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了那封信。然后突然提高声音开了腔:“这是斯羽早上交给我的。可是,我这个废物,连看它的能力都没有……我真的已经是个废物了。不要说给她幸福,就连看看她信的能力都没有……”
齐晓宁从来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种绝望,那种无助让她几乎有冲动,去抱紧眼前这个男人,让他不再这样颓废!可是,理智让她只是往前更靠了一步,拿过那封信,拉住那只冰冷的颤抖的手,静静地说:“哥,不要这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读给你听。”
说着,并没有等那个男人说话,齐晓宁就打开信封,拿出了信纸。
“信纸是淡紫色的,角上有几支漂亮的百合花。”齐晓宁淡淡地说,一边看着床上已逐渐平静的男人,往男人的左边耳朵再移了移,开始念信。
“槐:
当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你又一次拒绝了我的见面要求。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才会事先写下这封信。希望能借这封信跟你说说我心底的话,也希望你能给自己和给我几分钟的时间,看完它。”念完第一段,齐晓宁已经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湿的,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表情是柔软的,带几分深思状。
“我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抱歉。真的,槐。当我终于从如风和你弟弟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的真相时,我的追悔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小羽,你抱什么歉,追什么悔,根本当年就是我对不起你啊……”江慕槐突然在一边喃喃自语。
“还听吗?”看到江慕槐这样的表情,齐晓宁有些犹豫。
“当然,晓宁,请继续念。”
“槐,直到所有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因为我的执拗,因为我的冲动,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同样是因为我的执拗,我的冲动,你现在竟然去了监狱……
我知道,再多的悔也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时光,再多的悔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尤其是当我知道你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那么多的苦与痛,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时候,槐,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槐,当我看到你惨白的脸,蹒跚的腿,颤抖的手的时候,我会想起当年在游泳池边初见你的时候。你是那么健硕,那么阳光……后来,你先是为了救我,腰部落下病疾;后来还是为了我,心脏有了病根……你说,你的情,我怎么能还得上,怎么能还得清?”
齐晓宁停了停,看着江慕槐的手抖得厉害,嘴也更青紫了些,不觉有些担心,“哥,要不咱休息下,一会再念。”
“不用……晓宁,我……支持得住,你……继续。”江慕槐拼命压抑着胸口那风起云涌的不适感,神情激动。
“好在,上天给了我机会。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时间也还不算太晚。槐,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现在的无情,怨我当初不信任你……这些,我都不再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和你一起度过人生中后面所有的时光。我们在一起看朝阳,看落日,一起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到处去游玩。(对不起,PETER和ANNA的事我瞒了你那么久,好在,当年我不忍心打掉他们,没有犯下更大的错。)我还可以给你唱歌,弹琴,我知道,你最喜欢听我唱歌,弹琴了……槐,你说好不好,请你给我这样一次机会,让我们一家团圆,让我们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好吗?”
“完了?”江慕槐喑哑地问。
“完了。”
“咳咳咳咳……”江慕槐正准备说什么,可胸口一阵剧烈的悸痛让他只得拼命地呛咳来缓解。
“哥,你放松些。”齐晓宁急争地伸出手,解开他的扣子,迅速地给他做着打圈按摩。
“晓宁,我……没事。帮我……把信……放好。”江慕槐急促地喘着气,胸口的心几乎就要蹦出来。
“哥,你又何苦这样苦自己啊……”齐晓宁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没事。”江慕槐淡笑了下:“我……只是陪不了……你斯羽姐……看朝阳……看落日了……我也……没法……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去玩了……咳咳咳咳……我也……再听不到……斯羽……唱歌……弹琴……了。”
“哥,你别再说了,也别再想了……”
“是的……不说了……不想了……不说了……不想了……”江慕槐的笑意加深了,“晓宁……我爱她……很爱……很爱……”
“我知道,哥。”齐晓宁的语音已经哽咽了。
“可是……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突然,一股甜腥之气汹涌而起,江慕槐迅速地抬起手想捂住嘴,但晚了,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血顺着他的嘴角涌了出来。神志完全丧失前,他仿佛听见晓宁焦急的喊声,像极了当年的斯羽,于是,他带着嘴角的那点笑,把自己丢进了茫茫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