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高姨娘拎着事先准备好的一份厚礼,带着秦平睿准时来到吴钩门。
施蕴惠将她母子二人带到龙渊堂中的霜月阁,平时是堂主议事的地方,此刻子弟们都已经散学,几个留守的也被施蕴惠打发出去喝酒了,高姨娘见其中空无一人,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发怵。
“怎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高姨娘怯声问道。
“秦夫人有所不知,为了保证新秀考公平,当天所传招式是保密的,我等私下传授,已经违反了门规,若是被人知道,对你我都不利,所以我特意将人调走了。”
“原来如此。”高姨娘松了口气,赶紧将礼品奉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施先生笑纳。”
施蕴惠却死活不肯收,将秦平睿拉到院子里。
“飞云剑法共有一百零八式,为了防止有些考生不是第一次来,记得之前所传招式,所以每次只选九招传授,而且每次选的都不一样,七日之后的新秀考,考的是这九招,你看好咯。”当下教了他九招入门飞云剑法,不但教了剑法,这九式之间如何互相破解相克,也给他讲得一清二楚,嘱咐他回去务必练熟。
到了新秀考那天,传授的果然是这九招,当天时间有限,传授师父只是大概将剑法演示了两遍,哪有施蕴惠那天所教仔细,剑招相制相克,也是让考生们自己去领悟,所以秦平睿当然毫无悬念地胜出,顺利成为吴钩门入门弟子。
消息传到秦府,犹如平地里炸了春雷一般,族人纷纷交口称赞:“不愧是将门虎子!”不仅上门祝贺,还一一送上贺礼,吴老太君更是乐开了花,一改她那张板着的老脸,当下赏赐高姨娘一百两银子,秦平睿身边伺候的人各有赏赐,又下令大摆筵席宴请族人,庆祝秦平睿考入吴钩门。
高姨娘成功扳回一局,心中不知道多舒坦,想到一来多亏施蕴惠事先透露招式,二来拜入吴钩门之后,还得依赖施堂主照应,必得想个法子回报他,想起他那天不肯收礼,不知是礼物轻了还是不合他口味,思来想去,还是送银子最为稳妥,于是拿着吴老太君赏赐她的一百两银子,特地登门致谢。
施蕴惠一听说她来,立马命人引进,高姨娘待来人走远,将门关上,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千恩万谢,接着掏出银票,笑盈盈地奉上:“施堂主对平睿大恩,我们全家铭记在心,也不知道施堂主喜欢什么,怕买的礼物不合堂主心意,这点银子,还请堂主笑纳,平睿以后还烦请多多指教。”
施蕴惠却没有接,反而凝视着她,看得高姨娘很是不自在,接着突然来了一句:“在下喜欢什么,难道秦夫人不知道吗?”
高姨娘莫名其妙:“施堂主您的意思是?”
施蕴惠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秦夫人,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高姨娘惊得猛一抬头,与施蕴惠目光接触,只觉得施蕴惠眼神迷离,死死地盯着她,顿时心中突突直跳。
“夫人沉鱼落雁之貌,在下从第一眼看到夫人,便被夫人迷住了。”施蕴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镯,抓住她的手,便要给她戴上。
高姨娘有些措手不及,将手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显然让施蕴惠不太高兴。
“夫人想必很清楚,以平睿的资质,是考不上吴钩门的,我之所以违反门规,泄露考试招数,就是为了能够时时见到你,时时欣赏您的妩媚动人。”
高姨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她原本以为,无非多送点钱财就可以,可没想到,他看上的,竟然是她的人。
高姨娘张口想叫,施蕴惠早就看了出来,伸手点了她的哑穴,威胁道:“秦夫人,这事儿如果抖了出去,我这堂主最多受点罚而已,可平睿可是要被逐出师门的,而且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吴钩门了!”
这话可把高姨娘吓住了,她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局,族人刚刚为秦平睿庆祝完,这事儿要是抖了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从今以后,她母子二人在秦家怎么能抬得起头?
施蕴惠见她的表情,知道这话管用,接着柔声说道:“再说了,平睿资质本就比别的弟子差些,就算入了门,未必能跟得上别人进度,如果夫人肯赏脸,与我做了夫妻,平睿便如同我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必尽心尽力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必定让他考上黉门武院!”
“我对夫人是真心的,夫人相信我,绝对不会辜负夫人。”施蕴惠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慕与渴望,高姨娘心中一惊,这种眼神,他从来没有在秦川眼中看到过,即便是洞房花烛夜也没有。
秦川常年在外,偶尔回京述职,来去匆匆没几日,都是跟那个人老珠黄的卢文英团聚,而对她,别说亲热,连看都很少看几眼!凭什么!凭什么我一个二十出头、貌美如花的,只能在家守活寡!
而且自己想要当夫人,唯一的指望就是秦平睿,秦平烟已经进了隆墨学堂,将来如果考上黉门文院入了仕,到时候秦平睿若是考不上黉门武院,即便继承了爵位,也没有官职,到时候不过是个富贵闲人,手中无权无势,有什么用?
此时秦平睿的前程完全掌握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退路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里渐渐没有了抗拒。
施蕴惠读懂了她的眼神,解开了她的穴位,高姨娘也不再抗拒,亲热了许久才离去。
自此之后,施蕴惠待秦平睿自不比寻常弟子,常常私下给他教授剑法,所以秦平睿的武功日益精进,当然了,高姨娘也常常借着“了解秦平睿学习情况”的理由去和他相会,俩人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话分两头,秦平烟进了隆墨学堂,李先生自己带年龄大些的弟子,让一个叫焦云石的十七八岁的学生带着刚入门的弟子念书。
焦云石每天给他们背的文章不算少,可是秦平烟每次都不到一个时辰都能把一整天的任务完成,别的弟子还在埋头苦学的时候,他闲得没事干,焦云石便把他带到藏书室,没几个月,李先生藏书都被他看得差不多了,焦云石实在没办法,只得让他练字。
秦平烟经过秦家学堂的事儿,性子是收了些,所以刚进隆墨学堂的时候着实按住性子熬了三个月,这会儿渐渐开始原形毕露,练着练着,就有点坐不住了。
正好旁边几个小孩子悄悄聊起天来。
韩江月:“我来了六个月,从没见焦先生生过气呢。”
吴友直:“别说六个月,我在这里读了三年书,都没见过他发火。”
韩江月“你说这焦先生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发火啊?”
吴友直:“我觉得是。可能有人天生就不会发火吧。”
秦平烟忍不住了:“这世上哪儿有人天生不会发火的?只不过你们都太乖了而已,你让他碰上个调皮的,保准发火。”
当然,他口中所说的“调皮的”,自然就是他自己。
韩江月摇摇头:“我不信。”
秦平烟:“不信咱俩打赌。”
韩江月:“赌什么?”
秦平烟:“赌焦先生会不会发火啊。”
韩江月:“赌注呢?”
秦平烟:“糖炒栗子,三天,三天之内,他要是发火,你输给我十包糖炒栗子,反之我输给你十包。怎么样?”
韩江月:“一言为定!”
“你可别一次买了,糖炒栗子过夜不好吃,你得分十天买。”秦平烟似乎觉得捣蛋这件事对他简直手到擒来。
韩江月很不满意“急什么,焦先生还没生气,你先赢了我再说。”。
秦平烟:“好好好,要是我输了,我也分十次给你买。”
“问题是我绝对不会输的”秦平烟心里说道。
他在纸上写了一整张“跌”字,拿去问焦云石“焦先生,这个字我忘了怎么念了。”
焦云石毫不犹豫:“跌。”
秦平烟大声答应着:“哎!”
等到焦云石反应过来的时候,全班已经哄堂大笑。
焦云石涨红了脸,秦平烟等着看他发火的样子。
然而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摇头晃脑:“不可不可,君子不占口舌之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焦云石竟然晃着脑袋,接着念书了。
韩江月朝秦平烟吐吐舌头。
秦平烟回了他一个坏笑,不一会儿,趁焦云石出去的功夫,拿着笔在教室里乱画起来,这边画一只乌龟,那边画一只仙鹤,正画得不亦乐乎,焦云石来了。
一看到满墙的画,焦云石的脸色就变了,大有想要把午饭吐出来的表情。
秦平烟窃喜,心想这回肯十包糖炒栗子要到手了。
谁知焦云石眉头一皱,叹道:“这鸭子,不是这么画的。”
“这是仙鹤。”秦平烟纠正道,虽然他这会儿自己看着也越看越像长腿的鸭子。
“这螃蟹,笔法也不对。”焦云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这是王八。”秦平烟很不满意,因为他觉得仙鹤虽然画得有点像鸭子,可是画乌龟是他的手拿,往别人脸上身上画乌龟,这事儿他不知道干过多少次,这会儿竟被人说画得像螃蟹,简直有辱自己画乌龟的本事。
焦云石说着竟铺出一张纸,大笔一挥,画了一张龟鹤延年图,一边画一边给秦平烟讲解画法要点。
秦平烟看着焦云石画的乌龟,觉得自己画的“乌龟”确实有点像螃蟹,只得硬着头皮听他讲完,照着他画的样子又画了一张,虽然还差点意思,可是比之前那张,已经好了十万八千里。
焦云石不但看了连连夸赞,第二天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捉了一只乌龟来,放在秦平烟面前:“这画要画得传神,要多观察,将所画之物了然于胸,方能成竹在胸,下笔如有神。这仙鹤我抓不到,乌龟我捉来一只,你多看看再画。”
虽然秦平烟很哭笑不得,不过在焦云石的指导下,跟乌龟玩儿了好半天,然后才让他将那龟鹤延年图重画一遍,果然乌龟比昨日画得传神了许多。
这会儿秦平烟看着墙上自己画的螃蟹和长腿鸭子,也觉得不堪入目,考虑到大家的身心健康,自己拿了漆,决定准备把墙刷了,同时心里盘算着换个法子赢那十包糖炒栗子。
还没刷几下,吴友直带着几个弟子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对他喊到:“平烟,不好啦,你外公,你外公……”
秦平烟一听“外公”两个字,紧张得不得了,手中刷子“啪”地往地上一掉。
因为就在不久前大恒出了一件大事。
北方玄乌族大举进攻,之前凤兴城的屠龙阵,虽说令人望而生畏,可无意之中也挡住了北方的玄乌铁骑,如今凤兴城没有了屠龙阵,玄乌族铁骑便肆无忌惮南下侵扰,朝廷派安伯罗前往救援,却大败而归,凤兴城失守,北部五个州被玄乌族所占,玄乌族大兵大举南下,一路杀到风临关。
风临关离恒昌城只有百里,是恒昌城最后一道屏障,只要风临关一破,恒昌城便岌岌可危。
安伯罗的平北军,是大恒的精锐,代表大恒最高战斗力,平北军一战败,说明大恒国根本没法和玄乌族铁骑抗衡,摆在君臣面前的,只有议和一条路。
此时宣文皇帝早就郁郁而终,太子即位,世称承德皇帝,承德皇帝深知自己父皇之所以早亡,就是因为被安太皇太后掌控朝政,一生抱负无法施展,所以即位之后不久,便大施拳脚,想从太皇太后手中将权力夺回,可是新皇毕竟年轻,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党羽遍布朝廷,哪里是她的对手,很快便以不孝的罪名被废,囚禁于悔德宫。
承德皇帝没有子嗣,安太后掌权多年,醉心权力无法自拔,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便从承德皇帝的弟弟们中间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老实的彦王继位,是为承平帝。承平帝此时虽然已经年近而立,可国家大事,依然由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并没有让安伯罗议和,而是将他召回,换王策领皇城卫军长门军前去风临关支援,而被派出去与玄乌族议和的,正是卢松。
之所以派卢松去,当然不是因为朝廷多器重他。
大军战败,说是议和,不如说是求和,堂堂大恒,要向蛮夷之邦求和,这件事情无论谁去,都必定会背上千古骂名。
安伯罗是太皇太后侄子,这骂名,当然不能由他来背。
而卢松就不一样了。
两年前太皇太后身体欠安,找了个风水大师,说是被恒昌城西南的文庙压住了,须将文庙拆去,在原址建一个宫殿便可有利女主,于是太皇太后下令将文庙迁走,为自己建一个万寿宫。
卢松便上书,称文庙乃是祭祀万世先师孔子,且当初为高祖皇帝亲自下令建造,为建宫殿拆文庙不合礼制。
这下可把太皇太后惹火了,大呼“我堂堂太皇太后,难道还不如一个死了的人重要?”,当然了,最后文庙还是拆了,万寿宫还是建了,太皇太后的身体也神奇地好转了,可是卢松却倒霉了。
太皇太后虽然当时没有把卢松怎么样,但是从那时候起便怀恨在心。
所以太皇太后之所以召回安伯罗,并将他从司礼官升为外事主事,负责议和之事,一来可以让他替安伯罗背这骂名,二来一解当时阻止她修万寿宫之仇,可谓一箭双雕。
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便让他一世不痛快,这是太皇太后一向的原则。
可是卢松没有选择,他知道自己不但要去,而且必须谈成,否则如果玄乌族继续进攻,结果只有城破国亡。
秦平烟记得外公临行之时,路过秦府,脸色很沉重,并拜托吴老太君照顾他们母子俩。
秦平烟还记得这几天母亲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可是当秦平烟问她的时候,卢文英总是告诉他说“外公没事,你好好读书。这样外公才会开心。”问她外公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卢文英只是说:“快了快了。”
“我外公到底怎么了?”秦平烟紧紧拽着吴友直。
“你外公,”吴友直喘了几口气,指着门外:“你外公被人用枷锁着,跪在惩恶台。”
“什么!”秦平烟一听,扔下手中刷子,往惩恶台冲去。
惩恶台地处恒昌城最繁华的西市,顾名思义,就是惩罚恶人恶事,恒昌城中所有需要处决的、示众的犯人,都在这里进行,以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卢松此时正戴着一副木枷,跪在惩恶台上,台下,很多百姓指指点点,有的不时还冲他扔一些烂菜叶和鸡蛋。
卢松看着百姓们,神色黯然。
他与玄乌国谈判之时,玄乌国见卢松来议和,态度傲慢不说,狮子大开口,上来就提出每年一百万匹绢的进贡,卢松据理力争,可任凭他好说歹说,玄乌国半点不肯让步。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玄乌国主战派首领列尔达首先沉不住气了,他一向反对议和,满心想要带着玄乌国铁骑,一鼓作气,带兵南下,将大恒灭了,立下不世功勋,见玄乌族与卢松议和,极为不满,一心想要破坏和谈,一气之下派出刺客行刺卢松。
幸而王策及时赶到,将刺客打退,卢松只是肩部受了点伤。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玄乌国负责议和的主和派首领哥参听说此事大惊,生怕大恒一怒之下放弃议和,真让列尔达抢了头功去,于是卢松抓住这个契机,带伤谈判,果然逼得哥参做出让步,将一百万匹绢改为七十万,这才议和成功,签下凤兴之盟。
可是当他回到京城,向太皇太后禀告议和结果的时候,太皇太后依然大怒。
“年贡七十万匹绢!”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卢松,从帘子里直接把盟书往他面前“啪”地一扔,吼道,“七十万!我大恒子民辛辛苦苦,一年所得,竟要将七十万匹绢拱手送给蛮夷!你如何对得起大恒千万百姓!如何对得起大恒的列祖列宗!”
此时她好像忘记了,拆文庙建造万寿宫的费用,远不止七十万匹绢。
卢松没有说话,这个结果,他已经尽了全力。
“太后英明,此乃我大恒之奇耻大辱,臣请杀国贼卢松。”卢松没说话,御史大夫赵人杰倒是站出来了,赵人杰乃是安伯罗一手提拔起来的,属于铁杆的安党,对太皇太后的心思向来揣摩极为准确,此时太皇太后一开口,便立马出来落井下石。
安伯罗在一旁露出赞许的目光,战败之后,他被太皇太后召回,一路上也是忐忑不安,可是亲姑姑毕竟是亲姑姑,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虽然太皇太后把自己破口大骂了一顿,可姜还是老的辣,竟然想到让卢松背锅,自己正好乐得把责任推掉。
“请杀国贼卢松!”赵人杰一起头,安氏一党纷纷站了出来。
“既如此,那就将卢松就地斩杀,悬首于城门之上,以平民愤!”太皇太后也是一点没手软。
“太皇太后?”年轻的承平皇帝坐在宝座上,却一直没开口,因为他知道,帘子后面那位才是做主的人,自己说了也白说,可是此时也实在忍不住了,打算开口为卢松说话。
“皇帝是对哀家的处置有什么意见吗?”太皇太后的语气之中已经透露出不满,“年贡七十万,此消息传出去,必定民心大乱,杀一个卢松,以平民愤,哀家这么做,为的都是大恒的江山稳固,皇帝难道体会不到哀家的苦心吗?”
承平帝一听这话,身上不禁打了个冷战,太皇太后能立自己,当然也能废掉自己,大哥被废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仍然被关在悔德宫中,每日神志不清,半疯半傻,不人不鬼,为免重蹈覆辙,他继位以来一直韬光养晦,今日怎么能因为一个卢松前功尽弃?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孙儿不敢,孙儿只是方才听太皇太后语气,甚是愤怒,想起医书上所说,怒则伤肝,还往太皇太后保重,莫要生气,以免伤了身体。”
“皇帝孝心可嘉,哀家知道了。”太皇太后的语气,这才柔和了一些。
就在卢松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王策闯了进来。
王策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行完礼,便朗声说道:“太皇太后和皇上可知道,玄乌国使者提出的条件,是一年一百万匹绢!”
“一百万匹?”这话一出,群臣和皇帝都吓了一跳,七十万匹对这个刚刚复苏的国家来说,已经是很重的负担了,何况一百万,连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也按捺不住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王策又缓缓说道:“诸位可知道这三十万匹是怎么谈下来的吗?”
说着将手中包袱抖开,里面是一件衣服,一件一大半已经被血迹浸污的衣服,正是列尔达派刺客行刺那天,卢松所穿的衣服。
“是卢大人拼着性命换来的!”王策语气激动。
“王大人,你来干什么呀!”卢松看着王策,焦急万分,他知道王策为自己说话,是冒着性命危险的。
王策却不接他的话,说着便将卢松遇刺,带伤谈判,讲下三十万匹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讲到精彩之处,越发激动“卢大人说了,如果刺一剑能减三十万匹,那我情愿让他们多刺几剑好了。”
他说得义愤填膺,在座许多大臣不禁扼腕感叹,纷纷为卢松鸣不平。
太皇太后一拍桌子,强忍住怒火,说道“你的意思,是卢松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了?”
王策下定决心为卢松讲话,早就抱定必死之心,此时毫无畏惧,朗声道:“我王策乃是一介武夫,功过是非我不懂,我只知道,卢大人尽心为国,并无半点对不起大恒,这样的人如果被斩杀悬首,将来谁还愿意为大恒尽忠!”
“住口!”这回说话的是承平皇帝,他虽然对王策直来直去的性格很欣赏,可是更明白,以太皇太后的性子,这样只会惹怒她,于是对王策故意喝道“你看看把太皇太后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给太皇太后赔罪。”
他这话明显是要保护王策,可王策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领情,反而冲到卢松面前,一把将他衣服扯开,赫然露出肩头足有六寸多长,刚刚愈合的伤口,像一条扭曲的虫子爬在卢松身上,群臣无不动容。
“来人,把这个不懂事的家伙轰出去!”承平皇帝心中暗暗骂他愣头青,一边抢在太皇太后开口前下令。
两个侍卫一前一后,上来把王策拖了出去。
“太皇太后凤体要紧,犯不着跟这种不识大体的粗人生气。”承平帝“处置”完王策,一边站起身劝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被他弄得下不来台,气得哆嗦,原本想要治王策的罪,被皇帝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计较。
“卢大人一心为国,请太皇太后开恩,饶恕卢大人。”监察御史杨修齐站了出来。
虽然同为监察御史,与赵人杰不一样的是,杨修齐与卢松一样,是出自黉门院的文院,属于“科班”出身。
“请太皇太后开恩,饶恕卢大人。”杨修齐一带头,几个正直的大臣纷纷出来附和,搞得太皇太后有点下不来台。
“太皇太后,十日之后,便是您的七十大寿,恰好此时玄乌族退兵,国家安然无恙,是天意,是太皇太后洪福齐天啊,”丞相沈仲言终于站了出来,先夸了一阵,把老太太哄得很高兴,接着转而说道,“臣认为,此时若行杀戮,怕是坏了这天赐的喜庆之气,反倒对国运不利啊!”
太皇太后被王策这么一闹,看群臣的反应,琢磨今日朝堂之上,是杀不了卢松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再收回,实在有损太皇太后的颜面,沈仲言这么一说,她心里舒坦多了,又正好借机下了台:“既如此,暂且免了卢松一死。”
想到卢松上书,心有不甘,心念一动,转而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请皇帝下旨,卢松谈判不力,有辱国体,着令其于西市戴枷示众三日,终身囚禁于恒昌诏狱,遇赦不释~~”
下完这道旨意,她满意地笑了,因为她知道,卢松这样的读书人,讲的是士可杀不可辱,对于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戴枷示众,对他来说,虽然不杀,可是也许比死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