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这几句诗,单说名利场。这名利二字,古来多少人追寻,到头来无不是千秋大梦,落得一场空。
话说明朝成化年间,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可无论如何盛世,都有那种穷人。钱塘江的边上,有一幢小房屋。其实,那是一座赌坊,时常传来浪荡子吆五喝六的声音。钱塘江风景绝美,这一小段却荒凉破败。每当有人经过,都要掩了鼻、快些行走。
这天黄昏,又听见打架斗殴的声音。却并非几人打架,而是一群泼皮无赖围着一个趴在地下的人,拳打脚踢。有的人口中还在大骂:“叫你拿我们的钱!爷今天正输了钱,心情不爽着,看不打杀了你!”
地上这人却很会挨打。挨打,也分会与不会。如果以正常的姿势趴在地上,以这些小流氓的力量,非打死了这人不可。但是只见他双手护住头,两腿蜷在一起,护住侧腹,而只把脊背露给别人打。虽然他口中大叫什么“疼死了”“打杀我也”,其实却并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这里的路人们本就不想多管闲事,看到这等事情,更是加快了步伐,恨不得能长出四条腿来。这四五个打人的赌徒,便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
就在地下这人大叫之时,忽然听得一个清脆娇柔的女声从背后响起:“你们不要再打他了!”
众赌徒一回头,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披紫衫,斜背着一柄宝剑,脚下踏着一双短靴,头上斜戴一顶斗篷。往脸上看,是荆楚、巴蜀一带女子的精致长相。如果让女性来评价这名少女。或许会说她“漂亮”,但对于常出入烟花柳巷的几位赌徒来说,简直不屑一顾。
这些人打量了这少女几眼,不屑地一撇嘴:“我们的事还要你管。”正想继续打人,不想那女子忽然拔剑,跳到几人当中,看着他们,道:“既是侠义道,有何不管之理?”把剑一挥,几人的袖子各自短了一截。这几人吓得面无人色,转身便逃跑了。
少女本以为这几个人武功颇高,心下还有几分害怕,想不到竟是这种草包。正准备去扶地上那人,他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无赖的笑。
那少女见到此人的正面,“呀”地惊叫一声,羞红了脸。原来本以为是一位老人家的这个人,竟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
她别过头去,支吾道:“你……你别看我。我……怕生。”
这青年刚才还在笑,一见到这少女,两眼发直,呆坐在原地,死死盯着她看。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中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怕看的人,我从前……”忽然就此打住,不再说了。他原本是想说,我从前在书上看到卫玠怕看,被别人看死了,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见少女不说话,他这才想起道谢。忽又问道:“姑娘台甫……不不,姑娘,你叫什么?”眼神之中却是充满了哀伤,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那少女自然听不懂什么叫“台甫”。她只是红着脸道:“田……田湄。”
青年吟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嗯,好名字……”忽然脸色大变,刚要说话,少女已转身准备离开。
“易剑!”青年暗自祈祷:希望她没有发现。
少女忽然回头:“你见过易剑?”眼神中充满惊喜。
青年摇摇头:“没见过,只是我拿他当祈祷词。”他咬牙切齿地想,我自己的大表哥,我怎么会没见过?
那少女俊俏的脸庞上,方才的羞涩烟消云散:“易剑……我有幸见过他一次,他真的好帅……诗写得也好,他的每首诗我都读了……前科文榜眼好像就是他……”
“不,”青年一摇头,“他是探花。榜眼是……是个破落户。”
田湄一笑:“你怎么不说是你呢?”
青年沉默了。他在心中呐喊:“就是我啊!状元是皇亲,榜眼是我,探花是表哥!”
见他不再说话,田湄觉得似乎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连忙道歉。青年摆摆手:“没事的。”
于是田湄作别,转身离去,紫色的背影消融在紫色的晚霞里。
青年依旧痴痴地望着斜阳,只凭刚才那一次挥剑,这名为田湄的少女,便已完全俘获了他的心。
这青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一代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从不赌博,穷得家无四壁,以偷窃为生,经常被人打。
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决定要踏入武林了。只是为了一个喜欢自己表哥的、一面之交的少女。
他一路跋涉,沿途乞讨,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管胡乱地走。心想:早就听说少林寺的和尚武功高,我去找他们吧!仿佛少林寺会跑到他脚下,和尚会自愿教他武功一样。
走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少林寺。其实青年心里清楚东西南北,但自己亲自一走,就晕头转向。他从前的日子,是在大院里读书,又怎么分得清东西南北!
这一天,青年正苦于无法找到少林寺之所在,突然街上迎面有一头牛撞来,众人纷纷逃散。青年向左一滚,便避开了这牛。牛正在横冲直撞之时,忽有一人大喝一声,不知从何处越来,一把抓住牛角。那牛便进退维谷。此人一拍牛颈,牛便平静下来,缓缓地走了。
众人此时纷纷鼓掌。青年这才看清,这竟是一个须发花白的七旬老者。
“他是谁?”青年问一个路人。
“你不知道吗?”路人显得很讶异,“他就是我们漳州最有名的老拳师,崔老先生啊!”
青年惊喜交加,当晚便来到崔家。他不敢走正门,从瓦上找到崔老先生的卧室,从梁上往下看,老先生正在蒲团上打坐,看起来是在运功。
青年正看得聚精会神,忽听老拳师缓缓道:“梁上之人请下来吧。”青年暗自惊叹:他好高的本领!从梁上一跃而下,差点挫伤了骨头。
崔老拳师忍俊不禁,问道:“阁下夜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青年直言不讳:“我是来学武功的。”
崔老拳师点点头,并不多说话,从柜中取出一本书来:“习武贵于恒。你若想精于此道,一定要勤学十年!”青年虽然嫌十年太久,既是崔老拳师所说,也只好如此。接过这书一看,《易筋经》。
他起身谢过崔老拳师,准备走,崔老拳师起身相送。此时忽然一个仆人的尸体把门撞飞,躺在门板上,落在室内。一柄短剑把纸条钉在胸口,写道:崔老贼来回于金雀岭巨匪崔三参上。崔老拳师一看,脸色一变。
究竟青年身世如何?崔老拳师面对崔三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