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掉下悬崖三天过后。
6月19日,晚,小雨。
一场葬礼,悄无声息的开在这座边陲小城。
没人会在乎死的是谁,也没人会在乎他做了些什么事,他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走了。
顾成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小区,开发商为了降低成本,将原本的绿化也改成了住宅,一幢幢几十层高的大楼将太阳遮进了阴影,拥挤的公共空间,无人管事的物业水平..家家户户关上门来,谁也不认识谁。
顾成的葬礼,选在了一个僻静之地。
他这人,喜静。
他嘲笑蠢笨无知的猪猡,鄙视被舆论引领思想的丧尸,不想搭理尚未开化的同龄朋友。
他不是一个社交恐惧症,但其超前的思想和评判事实的客观角度,让他不得不与“大众”划开界限。
他尝试过融入群众,和他们一样振臂高呼,歌颂着某些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他恶心,作呕,像吞了一块摆满三年爬满白蛆和霉菌的三明治。
他其实很开朗,也很爱笑,更爱同人聊天打趣,就像和王不悔那样。
是他的错,还是世界的错,这谁也说不准。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而顾成也从未抱怨过什么,有句歌词曾经写道:我写了一首歌,才发现孤独的人好多,他们聚在夜空,像一条星河。
顾成始终坚信着,在天涯海角之地,总有人同他一样孤独着。
他从不去批判什么,不会去批判【透(防一手)批就是赚】这等爱情观的可笑,不会辱骂【金钱至上主义】的低俗,不会高举正义的大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加以评论。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他不想这么做。
顾成十一二岁的时候,愤青当头,愤世嫉俗,无数次的在公共场合、平台上“抬杠”。
如果把这种事称之为抬杠的话。
后来顾成发现,这事可以用一个成语高度概括。
——对牛弹琴。
打那之后,顾成永远不会和别人争辩着什么,没必要,也争辩不出结果来。
愚民们也自有一套评判事物的标准:我说的就是对的,你说的肯定是错的。
然后一群蠢驴聚在一起,拥护着那个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事实,公认的事实。
当第一个高举火把的群众站出来喊出“烧死异教徒”这种话来,接二连三,蜂窝效应会传染整个群体,伽利略在罗马鲜花广场上,望着那群要烧死他的大众,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这可能就是孤独吧..世人皆醉我独醒,来世愿做糊涂人。
猛兽总是独行,只有牛羊才会成群结队。
正因如此,顾成的葬礼根本就没几个人来光顾。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来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不是深交就是旧情,不然便是天下英雄惺惺相惜。
秦武亮来了,他伛偻着腰,拄着拐杖在顾成的遗像前驻足许久,手中还握着一把剑,鎏金璀璨。
这本是要给顾成的剑,现在,用不上了。
他一辈子没能得报的大仇,让他们给报了。
布满苍桑的岁月,老泪纵横,那山窝窝里的血海深仇,他记一辈子,也恨一辈子,他无时无刻都想着手刃那群饿狼,但他..做不到。
他跪下了。
这一跪,跪的是英年早逝,繁华不再。
跪的是三十年前,父老乡亲。
跪的是父亲,是村长,是常甄一。
当大仇得报的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个中滋味,难言,难喻。
那守城的士兵来了,黎晚漪和王不悔从不归林回去的时候,还是他在值班。
两人衣物上的血垢堆了足有三层,无精打采,有如大病初愈一般憔悴。
后来他定睛一看,三人的队伍,似是空了个位置。
出城之前信誓旦旦的眼神,坚定的话语,只换来了一座坟头。
在王不悔抽泣的言语之中,士兵听到了顾成的故事。
那一瞬间,一个军人的最高敬礼,从城门敬向了远方森林深处。
葬礼之上,士兵再一次敬了礼,以奠逝去的英魂。
转身,离去。
末世之中每天都在死人,士兵已经麻木了,昨天是你,明天是我。
王不悔并没有来,但他的父母长辈,一同来了。
与顾成孤单一人的处境截然相反,王不悔出身于一个功夫世家,家丁兴旺,世代传承着一套王家绝学:霸唱刀法。
王氏夫妇穿着最得体的衣物,深深鞠躬,用最真诚的姿势去感谢面前之人。
王家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望着那黑白照片,久久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不悔自打从不归林回来之后,闭门三日不出,只能在门外听得一阵一阵的抽泣声。
王氏夫妇再三询问之后,只得到一句:我没脸去见他。
哀鸣的丧曲之下,还有一人长跪不起。
如果不是顾成与那暗夜狼王同归于尽,死的就是她黎晚漪。
她每每这般想到,脆弱的心房就再遭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迷了,钻进了死胡同里。
如果顾成此时在这的话,定会说些话来,安慰于她。
【不是你挺身而出,以身犯险,我顾成也不会回头的这么干脆。
不是你视死如归,拿自己身家性命不当回事,我顾成也不会甘愿就义。
这都是你应得的啊..善良的灵魂,应当有个好下场。
小爷我烂命一条,不足为惜。】
但这些话,黎晚漪此时是听不着了。
淅沥沥的雨声滴落,演奏一首哀鸣的悲歌。
街头的树丫在哀唱,落寞的孤月弹一曲离殇。
秦武亮走上前去,想去安抚这水灵的女娃,但苦劝无果后,也就随她性子了。
王家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老态龙钟的眼眶之中燃烧着火一般的颜色,同那女娃娃说,兴许人还活着。
黎晚漪摇了摇头,那落阳湖的峭壁就是她掉了下去也是尸骨无存,并级的顾成,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不想找什么借口让自己重新燃起希望了,希望破灭的感觉,不好受。
老爷子叹了口气,只留下了一句:万事相信奇迹的话来,领着王氏夫妇离去了。
简单的葬礼之上,也只剩了一人。
黎晚漪说:我要为他守灵三日。
“呵呵,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无长无父,无师无兄,你又是怎么落得如此田地的。”
“你猎杀赚取的钱,都够你买半个小区了吧..干嘛过得如此清贫,又把钱用去何地了呢。”
“十八岁的男孩了,和你同龄的恐怕有些都已成婚,你竟然连恋爱都不曾谈过。”
“哈..哈..关于这点上我可不配批判别人呢..”
静下心来,黎晚漪开始去品味小家伙的一生。
她意外的发现,顾成和她竟然有如此之多的相通之处,她素来不相信前世孽缘这种迷信之谈,但偏偏又如此巧合得让二人纠葛不清。
念及此处,又是一声怅然,如今天人两隔,多说无益。
黎晚漪今年二十有一,如此浮躁的社会环境之下,她竟还是个清白之身。
在这个世界,这般年纪的女孩通常连孩子都有了。
黎晚漪不行,她和顾成一样,始终保持着不为所动的爱情观。
宁缺毋滥,不爱,就是不爱。她黎晚漪就是此生不嫁,也不会委身于爱情之外的因素。
结婚,本就不该被年纪、相貌,家境或者其他狗屁倒灶的破事所束缚。
余生相伴的灵魂,又怎能随遇而安呢。
黎晚漪二十一岁这年,遇上一个。
但..有些迟了。
金鸡破晓,满天佛光。
雨,终是停了。
黎晚漪这么絮叨着,就是整整一夜。
王不悔也打房门里出来,在黎明之时跪在了顾成的遗像前。
其实,王不悔没有做错什么,反而他做的很好,是个正直,勇敢,侠义之人。
但他悔在无能为力,孱弱无能。
哪怕他叫王不悔。
“顾成。”黎晚漪原本的樱桃小唇不见了血色,轻声呼唤着。
“这一辈子,我将就过着,赶明了咱奈何桥上加个微信,来世再见。”
“如果下辈子还能重逢,我..我..”说及此处,黎晚漪已是哽咽不停,道不出话来。
这...
可给在不远处小树林里偷听的某人给急坏了....
“妈个鸡儿,下辈子咋样倒是说嘛!真是急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