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不放。”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横抱着我，一步一步地离开梅林，留下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妃子，看也不看一眼。
我在他的怀中，将望着他侧脸的视线渐渐移向了天空，“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回去吧，梅林那里有很多等待着与你共度余生人。”
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看上去毫不在意。
“包括你吗？”他低了眼，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久久不曾离去。
包括我吗？“你会在乎吗？”
“你吃醋了。”他直接而又直白地指出。
“我没有”，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呢？要是吃醋的话，我就是吃到死也吃不完呀，“我的心里早就有一个大哥哥，没有地方放你了。”
我的眼睛眨啊眨，可是却怎么也不敢用力，我怕一用力，会有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他又抱了我，他又很温柔地抱了我，他又抱着我在他的嫔妃面前做了一场戏，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温柔，从来都只是做戏。
“我知道啊”，他浅笑着点头，声音说不出地好听，微微下弯的眼角带了些许欢愉之意，“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小妹呀，她呆呆的、傻的，时常会干些莫名奇妙的事，我想过要陪她一生一世，可是，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走的好远好远了，我看得见她，可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会她……”
脸上凉凉的，我抬眼看着抱着我的男子，说道：“叶明寒，你的口水溅到我的脸上了。”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脸，脸上湿乎乎的一片，我轻轻地笑了，“叶明寒，你酸梅吃多了吧。”
抱着我的人似乎有些震惊，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怜惜，“苏幕儿，你哭了。”
“我没有。”
“你真的哭了。”
“我就是没有。”
他安静了一会儿，想了想，轻声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哭呢？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哭呢！苏幕儿。”
我没有叫他皇上，他也没有叫我皇后，我们都直呼对方的名讳，却没有了往日的犀利。
我轻笑，“我才没有哭呢，你看我，笑的多灿烂呀！”我故意将嘴咧得大大，做出一副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末了，我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出声道：“对了，叶明寒，不要叫我名字，名字是留给挚爱的人叫的。”
我不会哭呀，我干吗要哭呢？
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后面的话，依然直呼我的名字，“苏幕儿，那你告诉我，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呢，我干吗要笑呢？
“因为我不哭呀。”我理所应当地答道。
眼前忽然有些晕，我不自觉地伸手揽住了叶明寒的脖子，企图让自己缓和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喝酒，却忽然有了些许醉意。
我轻轻地笑了几声，胡言乱语了起来：“听说，皇后算是皇帝的妻子，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很在意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半晌不语，只是有很轻很轻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恩。”
我仰头望着天上的浮云，“咦？那我算是你的妻子是不是？”我将嘴角更高地扬起，像是孩子一般天真的笑了。
依然是很轻很轻的声音，“恩。”
“可是你很讨厌我是不是？”我不去看他，只是仰头默默地自语。
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我的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胸。那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然后，他继续抱着我向前走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恩。”
我纤长的手指在他的胸前轻戳，似是想要报了刚刚那一撞之仇，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我怕他急了以后把我扔下去。
“你为什么忘不了你心里的那个小妹呀？”我想了想，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
他没有低头，亦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抱了我向前走。在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却听得他忽然出声说道：“这世界上只有幕儿一个人会毫无顾忌地、开心地时候冲着我笑、难过地时候抱着我哭，看着一片花生机盎然，就会开心的不得了。”他的目光有些幽怨，大概是飘回了多年之前，找到了那抹娇小的身影。
我点了点头，似是了然。谁知道他口中的木儿会是谁呢？清雅夫人？怡婕妤？苏沐仪？还是哪个女人……
“那你又为什么会同意一个你讨厌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呢？”
这是我入宫近一年以来，心底最大的疑惑。
他低了头，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看着前方的路，他的眉在不经意间微微突起，很快便平复了下去，恢复了往常无所谓的样子。
“这世界上只有苏幕儿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和我对着干，可恶的让人想要将她就地正法。身形瘦弱的不得了，却好似能撑起一片天地，然后一个人偷偷的哭。”
“我没有。”我立即否认，我真的没有一个人偷偷的哭呀，你看我现在，当着叶明寒的面，哭的多大方。
他微抿起唇，轻轻一笑，却不再多说什么。
我说：“我真的没有。”
他依然默不作声。
今天我们都挺奇怪的，有的没的说了一箩筐，等到回了未央宫，我依然要费尽心思考虑，怎么样才能在吏部安插进自己的心腹。
我有些急了，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我说我真的没有，不信你去问郁芳，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的柔弱的人。”
他这才有了点反应，淡淡地应了一声以后，他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苏幕儿厉害得很，她要是不厉害，她就不是苏幕儿了。”
然后，依然是死寂。
空气静谧到诡异，我看着他身上祥云的图案，毫无边际地问了一句：“叶明寒，你知道苏幕儿喜欢什么花吗？”
“什么花呢？”他喃喃地念道，“大约是牡丹吧……”
牡丹，花中之王，苏幕儿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权势的女人，喜欢的大约是牡丹吧……
我满意地点头，眼角都快要笑出眼泪，“是啊，苏幕儿喜欢的是牡丹。”
可是，幕儿不喜欢。
我将头别过一边去，不再说话。
他在我的耳旁低声呢喃：“我听到了，是梅花开尽白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
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我的泪水再也无法遏制地流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梅树之下，我情不自禁吟出的便是这一句：
过尽行人君不来……
君不来……
那年冬天，我的生日，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在梅树下等了他一天，等那个说要陪我一生一世的男子。
可是，行人过尽，君不来呀……
我终究还是没有问叶明寒，那晚粥里的麝香，是不是他让人放的，我想，是不是，大概没什么区别吧。
这一次不是他，下一次、下下一次，总会有一次是他的。
他将我一路抱回了未央宫的寝殿，路上遇到些宫人，那些年纪稍轻的宫女莫不是红着脸低头轻笑，尤其是叶明寒抱着我进了寝宫的时候，我看到有许多双眼睛在外面张望。
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垂了头绞着腰间的带子，口中模糊不清地念道：“如果你等了一个人很久，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出现，你会怎么办呢？”
他的手臂僵了僵，“我会继续等。”
“可是你等不到啊，天很冷很冷，你靠在一颗梅树上，身子比梅树还要冷，望啊望，有许多许多人从你的面前走过，你从那些人身上看到或与他相似的发型，或与他相似的眉毛……你费力地想要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来，但是你做不到，无论怎样努力也做不到，他不来，他就是不来，即使你真的望穿了秋水也没用。”我真的很无能诶，说着说着居然又想哭了。
将鼻涕眼泪狠狠地往叶明寒身上摸了一摸，我满足地咧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好，藏在心里那么长时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我很轻松。
“所以呢？”叶明寒好看的眼睛望着我，眼里却多了些许复杂的情感。
“所以？”他一定以为我是在讲故事吧，所以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告诉他也无所谓，“所以我转身走了啊。”
我的眉眼笑的弯弯的，像是报复得逞的小女孩，开心的不得了。
然而我没有告诉他，我转身，不过走了三步，便一头栽在了雪地里。
“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呢？也许，多等一会儿，那个人就会回去找你了。”他轻轻地将我放于榻上，声音轻轻地柔柔地，呵气吹到我的颈窝处，痒痒的。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眼泪却又不防备地流了出来，我固执地将头偏向一边，口中喃喃地念道：“为什么总是要我等他……”
似是赌了气，却又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