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又来查房了？”
“是啊。”
江楠微微一笑，作为一名精神病院的医生，每天的查房是不可避免的。
看着面前宛若群魔乱舞的的走廊，二十五岁毕业于医科大学的江楠表示习以为常，毕竟他已经和一群精神不太正常的病人相处了三年之久，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现在的麻木。
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这些……被医学报告说精神有问题的人，还挺有意思的。
精神病院是每个人都望而却步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惊悚电影与节目，都让人无比排斥这个被定义为‘阴气’极重的地方。甚至连病人的家属，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连自己的朋友、亲人都比不过内心的恐惧。
外观如同墓碑一样的病栋，干净又凄凉。高耸的城墙中，只有一扇铁铸的大门时刻紧闭，泛黄的铁锁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被打开过，前来探望的人们总是下意识的低下自己的头，脚步匆忙从小门处走进。
他们走进几乎不分昼夜喧闹的病栋，穿过一个个神情或是癫狂，或是呆滞的病人，眼前时不时蹦出一张又一张让人汗毛悚立的扭曲表情。
神情麻木的门卫日复一日的坐在那里，如同机械一般，看着一个又一个怀揣着恐惧的人走来，又带着释怀离去。
而且外界传闻的精神病院，似乎都隐隐约约带着些许传说色彩。更甚者，会附带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江楠不否认，甚至他也曾目睹一些让人神经炸裂的行为。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底下就没有几家医院从未见证过生命诞生和消亡的经过，精神病院也一样。
白色墙壁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夜里九点半，已经到了需要睡觉的时候了。
“该睡觉了啊！李奎，大兄弟，去睡觉吧！”
江楠拍了拍手掌，然后扭开房门，将面前一个身材壮硕，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推向门内。
然而李奎这个中年男人却哼唧唧的拍开江楠的手，耍了一招五龙盘打的招式，对着屋内的空气，神色凶狠道：“不去不去！俺今天发现屋内有邪魔现身！若是不与那妖孽斗上一斗！俺心里过不去！”
江楠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房间说道：“究竟是邪魔？还是妖孽？”
李奎一愣，旋即神色茫然，自言自语道：“邪魔？妖孽？难道他们不是一类吗？”
“当然不是！你走进一点看好不好？他们在哪里？”
“好……在哪里？他就在我床边。”
“那你去床上慢慢看。”
“去床上就能看得清了吗？等等，邪魔什么样子？妖孽又是什么样子？”
“……邪魔长得丑，妖孽长得俊。”
被推上床的李奎盖上了被子，后者要走的时候，忽然问道：“我也看不出来他是丑是俊哎！都是触手一样的东西。”
“触手？那你就看仔细一点是什么样的触手，触手多长，什么颜色，有没有吸盘，吸盘多大，那触手在做什么……这些你都要看清楚了啊，看清楚明天告诉我，OK？”
“……哦，好。”
看着安安静静的李奎，跟在江楠身后的粗犷护士感慨道：“江医生，你可真行啊！俺就没见过比你还厉害的医生，没有吵闹没有争斗，就将病人制服了。”
江楠无言笑着走向下一位病人，对待病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顺从他的思维，开拓他的思维，而并非是一味提示他眼中的是虚无。
其实很多医生都知道这个做法，只是他们面对着生活和社会上的种种压力，失去了耐心罢了。
也许有一天，江楠也会被沉重的负担压的失去本心，但是那是多久以后的事情？江楠不会去想，他只想做好当下的事情。
“武大郎，别在这里转悠了，去床上找你媳妇去吧……啥？你要等你弟弟？你没发现你弟弟已经在床上等你给他讲故事了么？对！没错，你媳妇也在，他俩等着你呢！”
“喂喂喂！那谁谁谁！霍师傅啊！明天就是擂台赛了，你确定不用养精蓄锐？啥？你说要让那洋鬼子，展现我大国风范？可以！但是明天去看你打比赛的美女比较多一点，你确定不用最好姿态？这才对嘛！抓紧睡，明天我给你助威！”
“小李子……好好好！我知道你是小李飞刀，弹无那啥的虚发。你找啥呢？找你的刀？别找了，你之前和菠萝吹雪一战不是丢了嘛！我回头找一下铁匠师父，给你重新铸造一把……三吧？好好好！十三把！”
“……”
轻轻松松将三层楼里的病人送回了房间，江楠继续朝着四楼走去，而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忽然面露为难神色。
“江医生，我这……四楼那群疯子，我实在不敢去……”
江楠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这个护士他知道，原本一直是白天班，今天是因为同事生病了，所以调换了一下，相对于之前和自己夜班的那个护士，胆子是有一点小。
“实在不好意思啊，江医生。”
护士歉意的低了低头，然后将腰间的对讲机和电棒递给了江楠，“辛苦江医生了，本来这件事情应该我和你一起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及时呼叫保安就好。”
接过两样东西，江楠转身走向四楼，也就是医院的最高层楼。
相对于下面的楼层，四楼真的是无比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的寂静，而是那种在黑夜中，只能听见不断的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内容。
人们害怕无声的世界，更害怕空荡的世界中传出诡异的言语。
所以很多人遇见了危险，都会尖叫，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潜意识里，很多人认为声音越高，越可以驱逐一些……危险。
当然，光明也是人们内心的渴望，无论是否抽象，这个字眼，始终带给人们强大的精神力量。
并没有外界人们想象中的，在夜间灯光会时亮时灭，四楼一片祥和。
这里有抑郁症患者，有精神分裂患者，他们似乎整日都在发呆，整日都陷在一段不可追溯的回忆里，当然，时不时也会传来咆哮声。
这个楼层里的所有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却又是外人眼中最不可理喻的疯子。
轻轻推开门，江楠看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手中在翻着相册。
“明明最爱你的是我……明明我们是青梅竹马……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选择了她？”
听到了江楠细微的脚步声，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柔弱面容。
“是啊是啊，明明你们才是最般配的，明明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可是这个男人却瞎了眼，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他永远的陪着你了，就在你的身体里，你们永远不会分开。”
最凄惨的表情，说着最惊悚的话语。
江楠看着这个肤如凝脂，五官精致的毫无瑕疵的女人，心中默默轻叹一声。
这个女人，亲手烹食了最爱的他。当警方破门而入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像现在一样，满脸泪水的，吃着一锅肉。
精神分裂，是这个女人的检测报告。
然而女人的主意识，却又患有抑郁症。
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柔弱女神，放不下一个情字。在没日没夜的自我问答中，在极度的悲伤与痛苦中，于是诞生了一个新的人格。而主人格，不知道第二人格的存在，且被第二人格无限影响着。
江楠很疑惑，那个死去的男人，究竟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宁肯放弃面前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也要跟那个她在一起？
摇了摇头，江楠看着床上的其他人，他们或是已经在睡觉，或是发呆。
“早点休息。”
轻轻留下这么一句话，江楠转身离去。
每日每夜都在流泪的女人，脸上忽然挤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她看着离去的江楠，修长的手指在相册上用力的抓着。
牙齿挤压发出‘咯吱咯吱’声，喉咙喑哑，猩红的舌头舔着嘴唇，女人神情痛苦且兴奋，她将自己白嫩的手指塞进嘴里，疯狂舔着，似乎这样可以填补那一种空虚的感觉。
“好想吃，好好吃……”
这些话语江楠自然是没有听见，他继续巡视着，作为一名夜班医生，他必须保证所有的病人都在，并且情况良好。
“上帝在何处？上帝在心中！万事万物皆由耶和华创造而出，我们是神的子民，我们必须虔诚的敬畏神，并且为那因为我们而献身的主祷告！请开始我们的祷告！”
“主耶稣，请启示我祷告的心，用你的手抚摸我，使我在一切的事上刚强壮胆，你是我的拯救我生命的源泉，在你里面充满喜乐和盼望，即使在黑暗中行走，你的光却永远照亮。你是我的主，是我的方向，是我人生的答案，是我所有的指望。我依靠你如鱼需要水，如树需要土……”
江楠无奈的看着面前的一群低头祷告的人，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俊朗，身材高大，一头金色的长发极为显眼，眼眶中是一双深邃如大海般的眸子，他举止端庄，神情肃穆，宛若天神。
江楠觉得，也许‘魂断威尼斯’里面，那个惊艳了整个世纪的伯恩·安德森，两者才能并列。
这个外国男子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上帝的使者，而且不但在这个病房里，以及其他病房里，都有一些信奉基督的信徒。
江楠不反感这个，甚至觉得这些病人能够找到精神上的寄托是好事，人不能没有信仰，否则会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片刻过后，众人纷纷念道：“阿门。”
随后，他们就像是没有看见江楠一样，逐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幸福美满的一天又度过了，”中年男人笑了笑，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主无处不在，我们应该感谢他赐予我们这种祥和安宁的日子。”
江楠点了点头，笑道：“先生明天有什么打算？”
“我最近得到了主的授意，要为更多人找到归属，所以我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比较好一点……就是，更容易让那些生活在痛苦的可怜人们得到救助。”
真名为米迦勒的中年男人苦恼道：“也许要花费很多时间，所以我会很忙碌，请务必别打扰我。”
“好。那个老人家在做什么？”
“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请别打扰我。”
江楠发现，住在最里面的床位上的一个始终背对着他们的老人，身体一直在颤抖，很是奇怪。
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电棒，江楠走向老人。
随着靠近老人，江楠这才看到，原来老人的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啊！那真是太危险了！你确定这件事情是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做好万全之策！我可不想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呢！对了，你们那边现在怎么样？哦……”
“老人家，你在做什么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个老人家浑身一颤，急忙抱住足有整个人头这么大的镜子，然后怒视江楠，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礼貌都不知道？！”
就在江楠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老人忽然举着自己的镜子说道：“哦哦！原来是早就来了？好吧好吧，那我就不和他计较了，老兄弟，你再和我说说情况吧！”
无奈一笑，江楠转身离去，这是最后一间病房，查完就可以休息了。
然而就在江楠离开病房，反手关门的那一刻，年迈老者不知道为什么侧过头望向江楠的身影，更让人震惊的是，那张镜子里的老者相貌和老者保持一样的动作，他们两人凝望着江楠，笑容古怪。
劳累了一天的江楠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舒展了一下腰肢，刚刚躺倒在床上的江楠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不对，每一个病人的探监和送来的东西都有备案，医院里使用的东西也都有备案，那个老人手里的镜子，根本没有记录！
那镜子，是哪里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