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批学生是教改后第一批学生。”他说：“在学时的学习时间很短，但内容很多。这是由于将不少内容压缩，归纳。所以在短时间内，教授很多内容。但仍然不够。因此，将很多内容，尤其是临床不少课程，放到实习时，由实习医院的医生去协助讲授。一边带教，一边讲课。在实际与理论相结合的情况下，讲授一些与临床紧密结合的知识，会比较过去单从课堂上讲抽象的理论，更易被接受。这也是教改的内容之一。”
“这个构思很不错。不过，能不能达到目的，就要看教与学双方面的因素，从学生今后的成绩来确定了。”何金水说。
“当然。这只是一个试验，好与不好，仍是个未知数。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要搞好这一批实习。这是最重要的。”他停了一下，再说：“我久闻何医生的大名，今天想请何医生能为我们的学生，讲一些课程。未知你的意见如何？”
这个过去是内科专揸教学实习、安排全科医生来给学生上课的人。今天，却掉转由他来安排。
“无问题，只要需要，而你们不厌弃，可以试试的。”他客气地说。
“现在有几个课题，你看看那些适合你，可以挑。”
“你需要我挑几多个课题？”何金水一边看他的教学大纲、授课课题一边问。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课题他都有现成资料。他也知到，这是整个内科所有带教学的医生，都有机会去讲。不一定自已把所有课题都揽上身。
“最好是多些。因为已经有些课题安排了其他几位医生去讲。这些仍未有人安排的。”
“好吧。”他挑了：高血压病治疗进展、血细胞正常发育程序、恶性血液病（白血病）的化学治疗、中风的康复治疗等四个课题。
“谢谢你！”符医生很高兴，感谢何金水选了这几道课题：“你邦了我很大的忙。
一下子挑了四个题目。而且这些题目至今仍未找到适合的老师讲授。甚么时候可以讲？”
“随时都可以。”
何金水的复出，给内科教学方面带来了新的突破。他在讲授高血压治疗的进展时，加了不少中药治疗高血压的方剂；在白血病化疗时，提出了中西医结合治疗预防化疗药物的副反应；在讲授中风病人的康复时，重点谈到针灸、物理治疗、以及加强病人的信心的心理辅导、及中药防血栓，突破了单纯西医治疗时的被动消极做法。这些内容是其他医生没有的。也是符老师未想到的内容。受到学生们的欢迎。
两个星期后，麦惠珍、叶主任的爱人以及一些在清理阶级队伍时不应下放而被放了的人，返回到医院。他们恢复原职原级原薪。
“何医生，院党委通知，重新安排你的宿舍。”就在麦惠珍回医院的第二天，总务科长老傅来到门诊，通知何金水：“你的新宿舍是第四宿舍楼下。”
“那不是我有份改建的那一座？”何问。
“正是，喜欢吗？”
“还好！原来是我自己为自己改建宿舍，有意思！”
这是一个改建后有两房一厅的宿舍。很多窗，光线充足。而且房内的窗面向南，南风窗，很凉爽。厨房在宿舍外另起一排，给这个宿舍内的全部房客，每人一个。何金水搬到这个宿舍，比前改善了不少。最低限度两个女儿可以有自己的房。不过，还是碌架床，一上一下。
宿舍门前，是两棵枇杷树。将整个大门遮荫，减轻了夏日的暑热。
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何金水就无收到过父亲的来信。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打开了中美关系。4月，何金水收到哥哥从加拿大寄来的一封信，说近几年来，父母弟妹全家先后全部移居加拿大。他们都在加拿大获得安定的生活，比起在香港时好多了。同信中，也收到了他们的生活相片。
他们在香港多年，并没有继续同国民党有联系。他们只是在这个殖民地上，辛辛苦苦地挣扎生存。也没有像文革时所说他们继续“剥削”“压逼”别人。今天他们全部去了加拿大，成了“加拿大公民”。也许逐渐能改变了他的家庭成分，因为他父母今天是“华侨”。而国内“家庭成分”的改变，是按他们的生活来源改变之后三年。这样，三年后就可以改变人们对他的不公平的看法。他高兴，他不用再担心这个给自己从解放后二十多年来所给他带来的“家庭出身”不良的那种不幸的影响。
他将这信交给了党委黄书记。让他从信中了解自己的家庭状况，总比自己复述为佳，黄书记看信之后，将信交还给何金水。
“你父母一直无做工作？”黄书记沉思了一阵之后问。
“是的，他们到香港之后就再也无做工作。”
“你哥哥在加拿大做甚么工作？”
“工程师，”他答：“机电工程师。他在加拿大留学后，就留在加拿大工作，其后弟妹们相继去了。最后，父母也去了。”
“好，这很好。”他说这话究竟是甚么意思？他不清础，也不必去追究。他走了。
他也写了从文革之后的第一封信给海外。字数不多，只说现在很好，也寄去一些相片。
急诊的电铃响了，今天是何金水值急诊班，他急忙下楼到急诊室去，紧跟着他的是两个实习医生。
“服毒自杀。”急诊室护士长九仔（梁美玲）见到何金水，不等他发问，即简短地告知他。
“怎样自杀？”
“服有机磷！”
“那一种？”
“E605”
“准备洗胃！”
急诊室全部护士，最喜欢的急诊医生是何金水。因为他处事果断、迅速、干脆、利落，绝不拖拖拉拉，加上如果护士忙碌时，他连护士的工作也做。不同一些医生，绝不掂护士工作，那怕你忙到要死，他只管吩咐。但何医生不同，甚么事，见乜做乜，绝不会乱，也不会忘记自已的职责。而且，从不出错。
他见到这是一个20岁的年青女病人。送来的一男一女中年人，大概是她的父母。
护士正在为她常规注射静脉点滴葡萄糖生理盐水。
“她怎样？”何金水问病人的父母。
“她吃了这些药。”她的父亲手里拿着一个药瓶。这个药瓶写明是有机磷E605（1605，对硫磷，剧毒）。
何医生打开瓶盖，从瓶中他嗅出一阵特殊大蒜臭味，这正是磷的特殊气味。
“甚么时候食？”
“大概一个小时前。”
“食了多少？整整一瓶？或是多少？”
“不清楚，大概无一瓶，最多只是半瓶。”
这是500毫升一瓶，就算是半瓶，也有250毫升。这是致死份量。
“立即Atropin2Mg加50％葡萄糖静脉注射。”他一边口嘱吩咐，一个实习医生邦助写医嘱。他一边检查病人的瞳孔。
这个病人闭目，但神志尚清醒，有焦虑状态，瞳孔略缩小。他考虑病人似乎没有食入250毫升这样大的份量。因为如果是大量，一个小时，病人已经进入昏迷状态，最少也是半昏迷或昏睡。但这个病人仍清醒，加上瞳孔不太缩小。
病人有恶心，腹痛，出汗，心率较缓，每分钟60次，律整。
从临床上所见，不似重度中毒的可能。但为了审慎起见，他按中度中毒处理。
“九仔，请立即静脉注射氯磷定（PyraloximeMethylchloride，PralidoximeChloride，PAM-CL）0·75克，及洗胃、吸氧。”
抢救工作在进行。病人一边洗胃，一边嘈吵、烦噪。
洗完胃之后，病人也安静了。何医生将一切医嘱、及病程记录写好之后。行到病人身边。见她睁开双眼，望着何医生，何医生问：“你为甚么要自杀？那么年轻。”
“我根本不想自杀，也不想死。”她低声说；
“那你为甚么要服毒？”
“我只是服了一点点。”
“为甚么呢？”
“同父母吵架啦！”
“吵架就要自杀？”
那时病人的父母不在急症室。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他们不准我结婚，所以我同他们吵！”
“你父母这样封建？禁止女儿结婚？”何金水有点不信，今天的自由恋爱已不是新闻，还会因为父母禁止儿女恋爱、结婚而闹到自杀！
“他们也不是封建，只不过我爱的人，他们不希望我同他结婚就是了。”
“这还不是封建？我倒要问一下他们，为甚么不让你同你的爱人结婚！”
“你不用问了，我的爱人是我的表哥。”
“啊！两老表恋爱。这是做戏常有的故事－表妹爱表哥。
“是的。我们从小玩到大。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两个已经发誓：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而且，我们也有了“性关系”。我们这样做，不是“乱搞男女关系”，而是真心相爱。但是同他们（父母）一谈，他们极力反对。
所以唯有“一死”。”
“原来你是用死，来威吓父母。”
“对！否则怎样？我只爱他。没有他，我真的生活不下去。”
“你们是甚么表亲？”
“是姨表。我的妈妈是他妈妈的妹妹。”
“啊！原来这样。”何金水明白了，他的父母是对的：“你不要怪我，从医学立场，从优生学立场，从你们今后所生下一代的立场。这些，我都站在你父母的一边。因为你们是近亲。你妈妈，同他妈妈是两姊妹。这样近亲血缘结婚。将来生下的下一代，很大部分会出现问题，比如先天性畸形或先天性痴呆。
你原意你的儿女是这样的人吗？因此，你父母反对，是对的，他们不是封建，而是站在科学的立场，你应该清醒些，不要做傻事。”何医生劝她。
“唉！他们也是这样说。我们也知到近亲结婚不好，但我们打算不要小孩子，不就成了吗？不生小孩，就不会连累下一代。”
至此，何医生无话可说。
“那你还会不会再第二次服毒自杀？”
“不会了，甘辛苦。其实我这次也不想死，只是食了少少，其余的全部倒掉。
”
“你这是很危险。这种游戏不能再演。因为万一抢救不及时，又或是遇着一些甚么意外，你这条命不是白白地送死？危险啊！”
“医生，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是一个不想死的自杀游戏。由于病人服毒量少，所以抢救容易。”何金水事后，召集内科实习医生，就地讲了一节有机磷中毒的诊断及抢救的小课。他说：
“病人来到时，首先我们要确定病人是不是服毒？服甚么毒。最好是能拿装毒物的药瓶。这给我们迅速诊断起了很大的邦助。但有了药瓶，还要确定她服的毒是不是真的是这种药。以免被一些伪装所蒙骗。这个病人一来，家属即时提供了药瓶，给我们一个最快捷的途径。于是我们沿着这一条路径去思考。
轻度中毒的病人应该表现出：
“恶心、呕吐、头痛、头晕、出汗多、视力模糊、无力等。这些症状这个病人都具备了。
“中度中毒除上述症状外，还有肌肉震颤、瞳孔缩小、流涎、腹痛，呕吐物有大蒜味，意识恍惚、烦燥、多汗。这个阶段重点掌握：瞳孔缩小、肌肉震颤及多汗。
“重度中毒除上述症状外，还有血压稍升高、眼结合膜充血、唇发绀、狂燥，肺水肿、昏迷，瞳孔极度缩小。这个阶段重点是：肺水肿、昏迷、瞳孔极度缩小。
“上述这些症状出现，我们最终还要检查病者血液胆碱脂酶活力。轻度中毒的病人，胆脸脂酶活性比正常下降约在70％左右；中度中毒下降约50％；而重度中毒则在30％以下。以及有肝功能损害等。
“这个病人胆碱脂酶活性下降不足80％。是一个轻度中毒，因此，很容易恢复。
“这个病人在抢救方面用了阿托品（Atropine）及氯磷定（PAM-Cl）。其实轻度中毒的病人，只需用阿托品即可。”
……………。
何老师给学生上了这节课，符老师也在场听讲。这是一堂很生动的、有理论、有实际的实习小课。他扼要地讲解诊断要点，以及详细地分析有机磷中毒时，体内的乙酰胆脸脂酶被抑制，造成大量乙酰胆碱积聚，引起胆碱能神经及部分中枢神经功能过渡紊乱，而出现一连串症状。这些分析及讲解，使学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在抢救病人方面。一是清除胃内的毒物，包括洗胃、灌肠、滴注葡萄糖盐水，加速排泄等；二是解毒药物，采用胆碱脂酶复能剂，使胆碱脂酶的活性恢复。目前我国在这方面最有效的药物是阿托品，及一些肟类化合物：
如氯磷定（PAM-Cl）、解磷定（PAM）、双复磷（Toxogonin，DMO4，LuH6）等等；轻症只需用阿托品，中度及重症，则必需阿括品及胆碱脂酶复能剂同时应用；三是对症处理。
何金水在阳关十多年，抢救过不少有机磷中毒病案。有些是喷撒农药时，防护不佳，大量中毒；有些是较长时间接触农药而引起亚急性、或慢性中毒；亦有服毒。因此，他对抢救这类病人，充满信心。他每给学生讲解某些环节时，即时可举出他从抢救中的实例经验，结合讲授。
在50年代早年，美国在朝鲜战场上，也曾企图试用化学战及细菌战。那个年代何金水仍是学生。他们走上街头向群众宣传反细菌战及反化学战。因此，对不少化学战的毒理学已有初步认识。毕业之后，接触不少化学性中毒的病案，如急性砷中毒、砒中毒、氰化物中毒、各种农药中毒、安眠药中毒、吗啡中毒、毒蕈类中毒……。这类中毒的抢救，积累了不少经验。
这批工农兵学生，虽然他们入学条件不高，在学理论学习时间短，但部分很努力。只要老师能淳淳善导，他们今后应该能够成材，现在问题是带教老师是否尽责地去教导他们。
医院不断扩大，业务不断上升。内科病床增加至110张。但实际开放病床数超过140张甚至达到150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