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病人解除思想顾虑，是我们癌症科治疗与护理的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如果一个病人在思想上打了败仗，那么他这个病必然迅速恶化；相反，假如病人能解除思想袍袱，治疗方面已经占了上风。我们绝大部分长期生存的患者，都经历过思想斗争这一个过程。而且，也在思想斗争中打了胜仗。因为思想隐定，可以调动起人体内在的主观能动性。巴甫洛夫学说中的“大脑皮层与内脏相关”学说中提到，健全的大脑功能，与身体的各个脏器之间有重要的联系。人体的免疫系统也受大脑的支配与控制，当病人极度恐惧，大脑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直接影响免疫机能，加剧了免疫系统的破坏。癌细胞会乘机蠢动。相反，精神良好，保持稳定情绪，机体内的免疫系统亦会保持健全，癌细胞是可以被克服的。”
施护长显然受过相当教育，能有条有理地说着。她俩就像多年不见面的老同学一样地你问我答，不紧不慢地说个不休。
在医院逗留了两天，该看的，都看过了。第三天，到附近一个公社级的卫生院去参观他们的抗癌经验。
这是一个穷丘陵地带，人们的生活远远比不上广东地区。本来主粮是米，但是由于地方贫脊，米粮不足，因而不少人要靠杂粮填补。这里的肉类供应更感缺乏，所以本地的居民每人每月定量是五角钱（农民无肉类定量供应，要靠自己养猪，拿到国营食品公司出售，按出售折算，给回肉票，因此，如果不养猪者，无肉食。多养猪者，肉票多，比城镇居民还好。不过，有些农民舍不得吃，拿到市场炒买）。这五角钱肉类包括猪、牛、三鸟（即鸡、鸭、鹅总称）鱼及旦类。按一个月是30天计，五角钱能买些甚么呢？因而作为日常副食品，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辣椒。你觉得很劲的辣椒，他却当菜来吃，还吃得津津有味。不少人每餐用地瓜（番薯）、杂菜和着米煮粥，一手捧碗吃粥，一手拿着一个大红辣椒，越是辣，越来劲。吃得满头大汗，这才过瘾。
这是一个由医院介绍的，据说是食道癌多发病区，也是该地卫生部门对食道癌防治的重点地方。
不过，当他们抵达时，发现这个高癌发病区委实太过穷了。如此贫穷的乡村，怎可能对食道癌进行研究呢？农民们所食的，除了辣椒之外，就是腌制食物。
他们巡例看了几个晚期癌症病人，其中有两个恢复得很好。这两个病例都是经过医院手术切除之后，再回到卫生院去调理。一例已经一年，另一例则是15个月。在卫生院中除了一般的维生素之外，主要就是靠中草药治疗。
“你们选用的中药，主要是那几种呢？”何金水问。
“那要看病人的情况。”卫生院院长，兼主治医生鲁医生说：“来我们这里治癌的有三种情况：一是晚期病人，失去了手术、放疗、或化疗机会的；二是手术后、化疗后、或放疗后而来；三是早、中期病例，本身不原意手术，来我们卫生院给他们作适当化疗，兼用草药配合治疗。”不要以为卫生院的设备落后加陈旧。这位只有四十出头的卫生院院长，讲起他的专业，头头是道。
“那么，是不是三种情况都给中药呢？”何金水医生又再问。
“当然啦，我们这里是穷乡，资金不足，西药也不够，贵重药物更加缺乏，不用中药，又能用甚么药去治疗这些病人呢？”鲁医生说，这是实情。国家并不富有，全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养着接近七亿的人口，那有那么多的资金，去为那些贫穷落后农村，来治疗一些晚期癌症呢？“事实上，我们中国人是最能够克服困难的民族。当我们发现这里癌症病人多，这已经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客观问题。我们做医生的，是逃避呢？还是面对？”鲁医生非常耐心地，不急不燥地，就像老朋友闲话家常那种语调，同他眼前这些广东医生们说出他的感受。
“你呢？”何医生问：“你是逃避还是面对呢？”
“不！你知不知道一件事？”他突然转换了话题问。
“甚么事？”何医生感到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个穷乡，当这个不受人重视的卫生院工作？”
“你不是本地人吗？”何金水这时才突然注意到他说的不是湖南腔，而是山东话。
“我本是省医院内科医生，三年前，我就是来这里调查本地癌症高发的原因，才促使我立志要到这里为了这些癌症病人而贡献我的力量。于是，我自动提出调来做临床研究。结果，我的原望达到了。我及我的爱人一起调来，就在这个贫穷的地方，开展癌症的研究。”
“啊！原来是这样！你这种精神，真值得我们学习！”何医生由衷感到钦佩。
有多少人原意离开大城市、大医院而跑到一个既贫穷，又落后的乡下来当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卫生院医生？加上，是一个癌症医生，在一个既无资金，又缺设备。有的只是人，所谓“人”，只是自己加上爱人两个，其他的都不是癌症专业。
“不要客气，像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要吃苦的。谁叫我们学医？学医是为了甚么？是解除病人的痛苦！当然，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一个病人我们都可以医好他。但最低限度，我们医者尽可能解除他一点点痛苦。我们都没有宗教信仰，就算宗教信仰，他们这个“神”，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去努力，挽救人类的疾病，解决人类本身大大小小的困难，神又能邦得我们甚么呢？我是一个医生，从学医的第一天起，立定志向要为人类做一点事：就是尽量发挥自己的一切本事，去解除人们的痛苦。一句话：“为人民服务”这是我的志向。于是组织上批准了我的申请，我就来了。
“于是，你就研究用中草药了，对不？”
“对，就这样，我钻研中药，但不能排除今天科学发达的西医，于是更积极地钻研中西结合。在农村、在基层，我们能够更接近群众，尽可能达到早期诊断，争取病人获得早期治疗。这是我最大的岩望。”
“你觉得这三年来，你有无成就呢？”
“有！最低限度我邦助了廿多名病人作了早期诊断，趁早作了必要的手术。
也为一些晚期病人，用中药，减轻了他们的痛苦。甚至延长了他们的寿命，而且，也发现了一些中药，确对这类病人治疗及预防的功效。”
“能不能请你讲具体些呢？”
“中药抗癌，也如同中医治疗所有疾病一样，讲求“辨症论治”。我在省医院时，曾经参加过西医学习中医班，因此对中医也有认识。癌，在西医而言，就是一个病；但在中医来讲，却有不同的症型。不同的症型，有不同的处理治疗方法，同一个食道癌，不同的症，有不同的治。我是在不断学习，不断摸索，不断总结，不断提高。学习方面，除了向中医学院的老教授们学习之外，还向民间疗法学习，不断找民间的验方。”
“民间的“验方”，你不怕这些是讹传？难道传说的东西可以相信吗？要知道医学是一门科学，绝对不能误信或轻信传言！”何医生打断他的说话。
“你讲得有道理。收集、整理、提高民间方剂，不等于误信或轻信传言。我们收集了一些民间验方，但必需要经过一些筛选。将筛选出来的方剂，再拿到省中医研究院去鉴定。也有一些病人确诊是癌，自己食过某些方剂，再去检查，发现有明显改善，这些方剂也是我们发挖的对象。
“你们分有那几种中医症型？”何医生插咀问。
“我们将它分为四型：”鲁医生说：“第一型是肝郁气滞型。此型多见于西医诊断的髓质型及溃疡型。约占食道癌的70％。肿瘤向食管壁浸润生长，使食管壁增厚，并向食管内外扩展，癌组织及该食管的周壁，使管腔变窄、不平，并且有多个深浅不等的溃疡。但这一类型病例，早期无多大症状，最早期的症状是食后胸骨后有烧灼感，或胸后闷痛，上腹胀、嗳气。这时相当于疾病的0－Ⅰ级。”他边讲，边拿出他制备的模型出来，讲给在坐的客人听。
“这一期的治疗，是按中医的疏肝解郁，伴以百花蛇舌草、山豆根、冬凌草、等抗癌中药。我们的方剂举例是：柴胡、郁金、当归、茯苓、白术、厚扑、枳实、山豆根、冬凌草、白花蛇舌草、昆布、陈皮、赤芍、北芪、党参等，随症加减。如痰盛加竹茹、天竺黄；胸闷加苏子、莱菔子、苏梗；”
第二型是单纯型；即是以单纯梗阻，食后梗咽，难下，及心前区闷痛。相当于疾病的Ⅰ－Ⅱ期。是髓样型的进一步发展。这一型我们的方剂是用中草药黄药子、急性子、冬凌草、半枝莲、蜈蚣、全虫等抗癌，伴以中药理气宽中。方剂举例：急性子、黄药子、冬凌草、全虫、蜈蚣、半枝莲、郁金、枳壳、佛手，厚扑、茯苓、准山、香附、陈皮。噎塞者加柿蒂、柿霜；疼痛加延胡、木香、藿香。本型也可以观察，如梗阻明显，多加活血散结药如鸡血藤、川芎、丹参、赤芍等；”
“第三型是热毒血瘀。此型多见于髓样型及溃疡型进一步恶化。相当于疾病的Ⅲ期或以上。此期治疗是以清热解毒及活血化瘀，兼用抗癌中药如龙葵、白花蛇舌草、急性子、黄药子、葵树子、全蝎、蜈蚣、山慈菇、山甲等等。这类型症候变化很多，用药应随症加减。其方剂同上面第二型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加强清热解毒药物，以及活血化瘀，增加了刘寄奴、王不留行、三菱、莪术、姜黄，以及制南星、制川乌、制草乌等的选用；”
“最后一型是气虚血弱型。相当于疾病的第Ⅲ－Ⅳ期，是疾病发展至最后阶段。
用药以扶正为主，不宜强攻。不少病例在晚期时虽然中药也不能挽救，但当扶正疗法运用得当，不单可以延长病人的寿命，而且大大提高他们的生活质素。
所谓扶正固本疗法，是贯通于中医抗癌的整个治疗过程。即是在各类型中，尤其是第二及第三两型，尤为重要。在这两种类型中，我们是用“攻”“补”兼施，绝对不宜单用“强攻”。”
“我在上面所谈的方剂，只是举例，不同病人，有不同的变更，不是一成不变地硬性规定。相信大家都是医生，会明白你病人所处的情况，而加以灵活运用。至于扶正方面，更加灵活，可以四君子、六味地黄、八珍汤、甚至十全大补等等，但应注意病人当时情况，这里就不一一举例了。”
“我看过你们的病历，有些是用六味地黄汤，它在癌症方面，有用吗？”其实何医生对于六味地黄的作用是清楚的。但他仍然发问，以便求得更多的证实。
“绝对有用。近年来研究结果，六味地黄能对食道重度上皮增生的病例有抑制其发展的作用。要知到食道上皮增生，尤其是重度上皮增生，被认为是食道癌前改变。当食道上皮由重度增生，变为正常的话。这意味着抑制了它的癌前变化，阻止了它发展成癌。这是我国在食道癌预防方面的一大进展。我们试用过程也证实了这一点。我们将会写成论文，总结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当然这一研究，不是单纯我们，因为我们条件不好，我是同中医学院及中医研究院共同研究。我们是站在临床方面提供资料，提供临床方面的数据。”
“对，我也知道一点点，六味地黄不单止对食道癌的上皮细胞可以逆转，对某些类型癌症，也有类似作用。现正在研究中。”何金水知道国内已开展这方面的研究，但还很新鲜，未有作出文献报导，所以他不便当时说得更具体。
何金水初来时，确实有点瞧不起这个既陈旧，又无多大设备的小卫生院。可是仅仅两三个小时的参观及谈话，完全改变了他的看法。的确。他们不比大医院，人力、物力、材力、财力都无，可是却能做出这么多有科学价值的成就。不简单啊！这就是“知识分子必须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理。
有些知识分子当他们大学毕业后。一心只想往大城市钻，一心只想在大医院当大医生。“人望高处”，谁不想争取去最好的工作单位，而心甘情原地申请到最贫穷落后的农村！可敬的鲁医生，他做到了这一点。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最需要他的地方！也是他应该大有作为的“用武之地”！这是他最受到人们敬重之处。
何金水医生，这才了解到为甚么今天安排他们来参观这个简陋不堪的卫生院的道理。
中午，卫生院招待了一班来宾们吃了一顿丰富和午餐：辣椒豆腐、糖醋辣椒鳊鱼、青豆猪肉，还有几样，都是同辣椒分不开的湖南菜。他们也知到广东人吃不惯“太辣”的东西，因而辣的份量已减半。但还是吃到个个满头大汗，尤其是何大军医生，这位仁兄不能吃辣，真难为了他。那几道菜，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就拿那条鳊鱼来讲，最多不会超过一市斤，比起家在广东顺德的两个老何医生来讲，那里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不足一市斤的鳊鱼，不会拿上来吃的。除非四、五斤以上，才会拿到市上买。而这个穷山沟，根本很少鱼，也不知他们是从那里弄来这尾还是“孩童”期又腥又多骨的鱼“毛”，端上了台，用来奉客。其他的真是“攻打萝白山，未见猪大王”。然而他们就着这些以辣椒为主的“佳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还一边喝着自己泡制的烈酒。劲辣加烈酒，使得人们越加兴奋，面红。
有些人的习惯、或是嗜好，不管他是无知也好，知识丰富也好，都改不了，或是不会改，不想改。尽管这种习惯对健康不利，也会一样照做，顶着逆风上。
就拿何金水喜欢食辣而言，从少年开始就养成这种嗜好。当他患十二指肠溃疡后，只要不痛，他仍然吃辣。有人同他讲：
“你做医生，明知溃疡病不能吃辣，你是如何告诉你的病人？”
“我必定告知病人，要戒口，不要吃辣椒！”
“可你自己又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