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肾功能衰竭的病人。所谓肾功能衰竭，是指肾脏丧失了它的排泄功能。要知道身体每天在新陈代谢过程中不断产生大量有毒的物质，这些有毒的物质，依靠肾脏排出，如血液的非蛋白氮、尿酸、肌酸、肌酐等等，这些物质过多堆积，就会产生尿毒症症状；再者，身体代谢产物，多是酸性物质，身体在正常时，大家都知道体内有一组“缓冲物质”，即碳酸氢盐系统、亚铁血红蛋白及氧合血红蛋白缓冲系统、血浆蛋白及磷酸盐缓冲系统。而碳酸氢盐为最重要。这就是血液的“缓冲系统”，它有效地防止身体的“酸”或“碱”一时性地堆积。人体内这些缓冲系统很大部份要依靠着肾脏的三种功能来维持血液的酸碱平衡：一是肾小管进行“分泌氢离子，重吸收钠离子”（H—Na交换），这个过程，保持血中的PH值保持在7．4．肾小管分泌H+，与Na进行交换，Na与HCO3结合，使Na保存以补充血液缓冲系统中所消耗的NaHCO3，而H+则排出体外，血中的酸碱度获得保持；二是铵盐的生成，肾小管远程有分泌NH3的作用，NH3同肾小管分泌出来H+结合，生成NH4+而置换Na+；三是钾舆钠的交换：肾的远曲小管还可以将钾离子排出而保留了钠。上述三点都是肾脏在正常时对于维持血中的酸碱平衡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一旦肾脏失去了这一功能，就必然带来了酸性产物的滞留而成为酸中毒。”何医生同学生们分析肾脏的生理及它在病理改变时的情况，他继续说下去：
“正常时，肾小球的过滤，与肾小管的重吸作用，都是保持身体“水”平衡的一个要素。肾小球在过滤原尿时，肾小管却将它99％原尿重新吸收入血。肾小球之所以这样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随着大量原尿排出新陈代谢过程中的毒性物质；其二是让肾小管在它进行重吸过程中，将大部分随着原尿排到肾小管有用的电解物质以及99％的水分从原尿内吸收回血中。这样一来，像刚才讲过的那样，肾小管的重吸，可以保持“碱储”以及水分，保持体内的酸碱平衡和液体代谢。因而，肾小管重吸过程，就是选择性地进行回吸大部分有用的物质，使其不致丢失。可是在肾功能失调时，尽管肾小球已损坏90％或以上，即90％以上的肾小球失去它的过滤功能，可是在临床上却发现这类病人，其尿量不少，反而增加，这并不意味着肾脏的泌尿功能是“良好”，相反，这说明肾脏功能衰竭达至顶点，因为尽管原尿分泌大大减少，但因肾小管失去重吸功能，故而大量原尿未经重吸即告排出，尽管减少了90％的原尿量，却发现在排出时比正常尿量为多。这种现象称之为“多尿期”的肾功能衰竭，它同急性肾功能衰竭不同，后者是无尿，即尿闭。而在慢性，则是多尿，即排出的是原尿。”何医生继续分析。
“血中电解物质，尤其是钾离子是由尿中排出的，大量的尿液，必然导致大量钾的丢失；同样，钠离子也是在原尿时排至肾小管，再经肾小管重吸收而予以保留，一旦肾功能减退，肾小管重吸功能丧失，钠盐即会随小便排出体外，而引起“失钠”，“钠盐”对水份的调节有很大关系，大量的钠盐排出，必带出大量的水份而一起跟随排出，这就是为甚么在慢性肾炎到末期时尿量为甚么反而增加的道理，与此同时氯离子也会减少，因为氯与钠“结伴同行”。钠的大量排出，不能与H+离子交换，大量H+被保留，增加了血液的“酸”度，加重了酸中毒的发生。”
“马氏（Mosenthal）肾功能的测定，（二小时比重法，夜间十二小时留尿一次，日间每隔2小时留尿一次，共十二小时，作比重测定），是一种检查肾脏对尿液的浓缩与稀释的功能。正常人夜间尿量：不少于75O毫升，日间尿量与夜尿量之比例应该是3—4：1。尿的比重应在1．018—1．025之间，如果在测定此试验时，最高的比重必须有一次在1．018以上，而最高与最低之间应该不少于．009，而且不能固定于低比值，即1．010以下。但这病人的结果均在1．009以下，固定在002—005之间，说明患者的肾脏浓缩与稀释功能很差，再加上他的PSP试验（酚红排泄试验）很低。其它还有血钙减，血浆总蛋白及白蛋白均下降等等，这些情况，均说明病人是处于一个危重状态。”何医生结束他的总结分析。
“那么，你们认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病人目前是采用“直肠透析”法，透析液是由本院药房制剂室配好的，经过透析，情况有了改善，还有甚么可行的办法呢？”何医生又再提出治疗上的问题。
“我建议请中医会诊，看一下中医有甚么好办法。”郑材京医生提出。
“中医能医这病吗？西医也无好的办法啊！”区美好很有怀疑地问。
“我很同意郑医生的建议，当然，我也不清楚中医有无办法，但西医治疗，似乎“到此为止”，为何不可以另辟新径呢？”张子善说。
“我这里有一个病案，这个病人以前是在我院留医，同样是慢性肾炎尿毒症，他也是用直肠透析法，但后来请中医会诊之后，加用中药，中西结合，病人情况非常稳定，当然，他的病不可能痊愈，但最低限度他能保持稳定地生活下去，至今已两年多了，他还经常来门诊复查及服中药，情况很好。作为西医，其实我们是落后了，我们只能作直肠透析或腹腔透析，这两种治疗方法都有很大的缺点，比如直肠透析，病人整天要大便，直肠内插进肛管，给病人生活带来很大不便，甚至是精神上的痛苦；而腹腔透析，如果稍一不慎，很容易引起腹膜感染，也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中医的治疗，给我们一个很大的启示和协助。大家可以轮流看一下这个病案，详细观看当时的医嘱及病情记录，对你们的学习，会有很大的帮助。”
早在1957年，何金水因为慢性肾功能衰竭对病人的疗效不佳，开始同主任商量，请中医王大占会诊，因而从那时开始，部分病人加用中医中药治疗。按照王大占医生的认为”肾的阴阳均不足，治疗的原则是以温肾补益和开关利尿为主”王医生说：“尿毒症的前期和后期由于真阴真阳都将耗竭，故宜补阴益阳，但以补阴为主，同时兼顾益火。但在用药方面，补阴法不用滋阴法而用酸甘化阴法，因滋阴药多能泻炎清热，恐将早已式微之阳气消灭殆尽，促使阴阳脱离。益火药用肉桂、附子，能挽救将熄之火，亦有闰肾之作用。因此，治疗慢性肾炎之尿毒症，用金匮肾气丸为主方，能温阳化气，酸甘化阴，再加肉桂、附子两味为主要方药，随症加减。”从那时开始，何金水有意识地将病例分成两组，一是单用西医西药治疗；而另一组则在西医西药基础上，还加入中医的辨症论治。此外王大占医生还建议部分危重病人加入“独参汤”，对于尿毒症昏迷病人的救治起了很好的作用。
何医生对中医的理解是肤浅的，但他为了写好他的文章，使他的论文报告有说服力，他下苦功于有关方面的参考书。在尿毒症这一范围，他在王大占的示意下，找遍了有关中医“肾”的古代论述。甚么叫“肾阴”？甚么是“肾阳”？“肾阴虚”与“肾阳虚”又是甚么？金匮肾气丸是一个甚么方剂？甚至甚么是补肾药也弄得不大清楚。人参有那几样？它们的作用怎样……等等。对于学习方面，他认为不应有“不可能”的事情的，而且在他不懂的时候，还可以请教王医生及赵瓜而医生。虽然他有时用西医观点冲撞他们不少，但他们却认为这只是一个年青人的冲动，而没有过多地对他计较，加上小何不时请教他们，使他们有被尊重的感觉，因而这两个老头也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可爱之处。就这样他们在“争争吵吵”中建立他们的友谊，也在“争争吵吵”中加强研究与合作。
何金水在1959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为；独参汤治疗尿毒症性昏迷，此文是在王大占的指导下完成，初步懂得人参的功能及在尿毒症病人中——肾虚、气虚、血虚的作用。在阳关医院的全院学习及蓬江市医务人员学习大会上进行演讲。在这次演讲中，也有些人站在西医的立场及观点来加以询问及反驳，不过，何金水是有备而来，加上他也是西医，知道西医的观点，这些反驳、质询，不难迎刃而解。
1959年底，他完成了一本共12万多字的“尿毒症的病理生理及其临床”一书，这是他第一本长篇专著。在此书中他详细地复习了肾的生理、血液的酸碱平衡、血液电解质、慢性肾炎时的改变及尿毒症时的各项病理及生化改变等等，最后，他详细地分析了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法的结果。
他每写一次文章，每写一篇专著，都是他一次系统地深入学习的好机会。他就是这样地不断写作，不断学习，不断教学，又不断吸收来自别人的知识从而加强了自己。尿毒症一书，他不但参考了从医院图书馆能借出的任何有关泌尿系统疾患、循环系统、血液系统、神经系统、水及电解质平衡、酸中毒、生理学、生物化学、临床检验等西医的理论书籍；而且还参考中医的中医学基础、内经、金匮要略、本草纲目等，不管是近代的、现代的、古代的书籍，凡是能借到手的任何参考书。这些书给他一个重新温习、学习的机会，他的理论知识获得又一次深化。当这本书完成之后，他又将他学到的知识，用于临床带教上去，这样既教了学生，也加强了自己。可惜这本书没有出版的机会，因为此书是何金水个人所写，而在当时他只有26—7岁，一个如此年轻，加上位卑职微，名不见经典的小子，谁能敢将只属于他个人专著的作品付诸出版呢？出版后会血本无归。除非加上另一个“老专家”的名字在头，他不想自己的心血加在别人名字之下，于是只好将此著作作为教学生们的讲稿。
不过他与王大占共同研究的结果，还是由他个人执笔写成“中西医结合治疗尿毒症39例临床体验”一文，终于能够发表在1962年的广东中医杂志上，当然，署名的还是王大占作领头。
尿毒症的继续研究，使他有机会单独发表论文，那是在1964年他发表在中华医学会广东省分会内科学会第二届学术大会上进行宣读刊登的“尿毒症138例临床死因分析”一文。此文其后分别在中华医学会道山地区分会学术大会上宣读及发表。
何金水同中医的关系改善，还应该注意一点，就是中医学院第一届西医学习中医班来阳关医院实习，那是1959年。这些西医是响应毛主席在1958年提出的“西医向中医学习”，走“中西结合的道路”之后，第一届进入中医学院学习中医的高级西医。这一届的“西中班”其中部分来阳关医院实习，因此有机会更多接触中医及中医学院老师的机会，以及听他们同那些“西学中”的医生们分析。
中医学院的钟院长，原是蓬江市的老中医，也是全省有名望的中医，当1955年中医学院由前身的省中医学校转变后，他是首任的学院院长。这次他亲自前来阳关医院联系实习，这对阳关医院也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也可令到阳关医院能在中西医结合方面先走一步。
“连翘是中药清热解毒药，原产地河南、湖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药用其果实。味苦、性微寒，有排脓、杀菌、解毒的作用，可治疗脓疡，其抗菌效能是“连翘酚”，对金黄色葡萄球菌、肺炎双球菌、志贺型痢疾杆菌……等有较强的抑菌及杀菌的作用，且对流感病毒亦有抑制作用。”中医学院的教授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启发了何金水，因为他发现在不少“外感、咳嗽、发热”的中医方剂中有此一味药物。原来它不但对细菌。而且对病毒有抑制作用。这是西医所不能的。在他的脑子里立即出现了一个研究方案：就是应用连翘治疗呼吸系统感染性疾患。他将这个初步构思同赵主任一谈，即获赵的同意。
“我的初步想法是：同药房陈药师商量，看看他们能不能将连翘的有效成份提取出来，先在动物实验，如确能提取其有效成分，我们制成注射剂，用以研究包括先是治疗支气管炎，如果有效，再行研究治疗大叶性肺炎、肺脓肿及泌尿系感染。因连翘的优点是副作用小，甚至可以说是无副作用，比用青霉素及链霉素为好。因为青霉素会引起过敏反应，甚至过敏性休克。链霉素会引起第八对颅神经损害而致听力减退，而连翘则无此副作用。”何医生向他的上级主任提出。
“你有无考虑清楚？”赵向何问；
“有！我想，无问题，如果你同意，我实时写出我的建议计划。”何答。
“好的，你写好计划给我，如果可行，我会向院务委员会正式提出，因为牵涉到中药房、药库、制剂室、动物实验室、化验室等部门。如果院务委员会无意见，我们就开展这项中药连翘的研究，作为我科又一个研究项目。甚么时候可以给我计划的全内容？”赵问。
“明天即可。”何金水只要他的脑子里能想到的东西，他的计划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个很短的时间如果说是“明天”，已经是一种很保守的时间了，实际上像这样的计划书，两个小时已经很足够。这“两个小时”，不是写三言两语、敷衍塞责，而是详详细细地写出，造就不得不令他的顶头上司及其他人佩服，也不得不使他成为内科秘书这个职位长久坐镇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