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杀了商未安。只要他消失了,他留下的一切祸害也消失了。
江楚捏了捏袖中的休魄刀。本来她没底气能解决掉商未安的,但余顾给了她灵感。休魄刀可以让她魂飞魄散,自然也可以让商未安消失。
至于休魄刀为什么最终没能杀掉她呢?
要怪就只能怪余顾没有提前弄清休魄刀的使用方法了。
休魄刀是神物,怎么可能随意被凡人掌控。就是江楚,也没有必然的把握可以成功。
江楚站在桡山下,看着黑压压的山顶,皱起了眉。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今天的桡山有些不一样。
这都是大中午了,山上的雾都还没有消散。从远处看,桡山好像消失了一样。
一踏进桡山的地界,温度就急速降了下来,连一贯习惯了寒冷的江楚都忍不住搓了搓手。
她在迷雾里走着,脚下不知是落叶还是枯枝,每走一步都响起什么被踩碎的声音,好像豆萁在火中燃烧时爆发的声音。
江楚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好像有水滴,离她还非常静。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她脸上,江楚十分难受地摸了摸脸,湿哒哒黏糊糊的。
“啊~”江楚猛地跳了起来,一脚踩在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上面,险些摔了一脚。江楚蹲下去摸了摸,那东西表面软软的但踩下去又很硬,再往下摸就摸到了五根手指。
“咦~”江楚连忙扔开了那东西,嫌弃地擦了擦手,继续向桡山深处走去。四面八方全是迷雾,她只能凭着感觉走。
不管她走了多远,那水滴的声音好像都一直在她的头上。她抬头看了看,但什么也看不到。她的头顶好像有一面潭水,不断有水低落在上面。
江楚拿出楚雁的剑,警惕地看着四周,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跑过,还碰了她一下。树叶开始疯狂地摇晃,有什么东西在林中穿来穿去,风猛地大了起来,江楚的小身板差点就被吹倒了。头上的水滴声加快了,像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不断地刺激着江楚的耳膜。
“够了!”江楚吼道,一剑向头顶劈去,可劈了个空。江楚脚下踉跄了一下,后脑勺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江楚迅速抓住那东西,还没来得及发泄,一滩粘稠的东西糊到了她脸上,江楚的舌尖尝到一股非常熟悉的血腥味。
大雾消散,江楚的眼睛因为突然出现的刺眼光亮短暂性的失明。她顺着那东西的轮廓,不断地往上摸索。
她约摸越害怕,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味道。
江楚使劲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余顾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血淋淋的脸庞。
“余顾!”
余顾的被吊在一颗很高的树上,身上的衣服因为血渍干涸变得硬邦邦的。江楚看着他乌青的、臃肿的脸,伸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想摸摸他,又不敢。余顾垂着头好像睡着了。她轻轻地碰了碰他,余顾突然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牙齿也掉了出来。
江楚一剑劈断了吊着余顾的绳子,把他抱了下来。看到他布满了伤痕的手臂时,连解绳子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轻轻地拍着余顾:“余顾,醒醒。”
余顾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江楚,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可他一动,鲜血又涌了出来。
“你别动了别动了。”江楚急道。
“我不应该离开的,我不应该隔了这么多天才回来的。”江楚抱着余顾,小声道。这是在商未安的地盘,她不能哭。“余顾,我带你回去。”
江楚努力地想抱起余顾,可她自己也才刚刚“大病初愈”,根本就没那么大的力气抱起这么大的一个人。
江楚刚把余顾的胳膊放上来,两人就一起摔了下去。江楚连忙护住余顾,不让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再遭遇二次创伤。
“没事的没事的。”江楚一边努力地把余顾往自己身上扶,一边小声嘀咕道。
“没事的。”
江楚用力的手突然一顿,两人又一起摔了下去,余顾摔在了江楚的身上。
“余顾,是你在说话吗?”江楚看着余顾的脸,惊喜道。
余顾垂着头闭着眼睛,动了动睫毛。
虽然只是这样,也足够江楚高兴了。
江楚抓着余顾的手,努力把他的胳膊架上来,低头的一瞬间,江楚愣住了。
她好像听到了五千年前的声音。
真正的五千年前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战马嘶鸣、兵戈相交、战士的怒吼、死亡的绝望。
江楚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抱起了余顾。
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楚看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幽灵,一手抱着余顾,一手执剑。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虽然这些幽灵江楚并不全都认识,但他们的衣服,他们的武器,他们的声音,都和五千年前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当年在银兰和昭盈的战争中死去的将士,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未安!”江楚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来!”
幽灵们熙熙攘攘的噪声塞满了江楚的耳朵,她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她挥剑斩向不断靠近的幽灵,可前面的一死后面的就涌了上来,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余顾突然低哼了一声。
江楚侧头看了他一眼,下手越来越凌乱。
江楚望向京华城的方向,眼睛里涌上了一层血色。
“啊!”江楚没有章法乱砍了起来,整个人好像被裹在了一层血浆里。
可她大吼大叫了半天,幽灵一点也没有减少。
余顾的呼吸却越来越弱。
江楚往四周看了一眼,只有那棵大榕树还没有被幽灵包围。她只能先暂时把余顾放在树下。
江楚给余顾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捏着他的手道:“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江楚转身,余顾却没有松手。
余顾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小缝,轻轻地捏了捏江楚的手指。
江楚笑了笑,松开了余顾的手,一剑砍死了一个从后方偷袭的幽灵。
江楚朝幽灵走了过去。剑尖点在地上,随着她的脚印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直线。
“我操!”江楚只顾着看着四面的幽灵,突然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
她迅速撑着剑站了起来。幸好,她一直把楚雁的剑带在身边,不然今天她可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突然,一个黝黑的木盒从江楚怀里掉了出来,盖子被摔开了,盒子里装着一颗黑不溜秋的种子。
那是祝余和阿母送她的新婚礼物。
江楚看着那粒祝余种子,灵机一动,迅速把它捞了起来,把种子含了进去,然后跑到余顾身边,抱住了他。
幽灵们冲到江楚的面前,突然愣住了。左嗅嗅,右闻闻,凑到江楚的鼻尖上瞅了瞅,然后像没找到糖果的孩子迷茫地离开了。
江楚抱着余顾,小心翼翼地从幽灵中间穿过。直到把所有的幽灵都甩在了身后,才放心大胆地跑了起来。
可她刚一跑,身后的幽灵就全部对准了她的方向,疯狂地追了过来。
“啊!”江楚叫了一声,加快速度朝京华城的方向跑去。
京华城的城墙就在眼前,可她看得到摸不到,她从来没觉得从桡山回到京华城需要这么多的时间。她也不是怕那些幽灵,主要是余顾的伤不能再拖了。
只有把余顾安置好了,她才能没有顾虑地出剑。
快到了快到了。
幽灵也快追到了。
江楚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的骨头本来就才长好,经过这一番折腾,好像要散架了。
江楚看着黑压压的幽灵,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千年前,站在银兰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昭盈的军队。她比当时还要害怕,因为当时她还有楚雁,现在,保护她的人需要她来保护了。
江楚偏头看了余顾一眼,一想到商未安折磨他的样子,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突然,江楚和余顾一起摔在了地上,余顾脱离了她的怀抱,滚在了几尺之外。
她没有力气了。京华近在咫尺,可她回不去了。
江楚看着马上就要追上来的幽灵,眼神冷漠,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她撑着地爬了起来,右手执剑,飞至半空,一剑劈在地面。
剑锋所至之处,地面裂开了一条口子,一座城墙拔地而起。
城墙的表面被红色的火焰包围着。
江楚站在火焰上,冷漠地看着不断撞过来幽灵,血红色的衣服和火焰融为一体。
余顾倒在她几步之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江楚站在火焰里,她的背后是金色的黄昏,一只大雁穿云而过。
“我是你们的王。今天,我以我血来筑这座城,擅闯此城者,杀无赦。”
可幽灵们好像没有意识似的,不要命地撞了上来。他们一靠近江楚所筑的城墙,立马就被墙上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
后继者络绎不绝。
在黑压压的幽灵背后,一个一身黑纱的人拨开幽灵走了出来。
商未安看着明明虚弱得不行了却依然死撑的江楚,微笑道:“江轻容,被楚雁杀死的感觉好受吗?那把刀比当年插进我胸口的可要短多了。”听他这语气,好像他还挺委屈的。
“你没有试过一剑穿心的滋味吧?”商未安轻笑道。
虽然眼前的商未安让江楚感觉到陌生,但多年的争斗让她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种轻视的态度:“可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江轻容居然能够在休魄刀下活命,这的确是出乎商未安的意料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也用不着耗尽他所有的灵力召唤出这群深埋在地底的幽灵。
“商未安,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能杀了我吗?”江楚挑眉道。
商未安颇感兴趣地看着江楚,他还真挺好奇江楚是怎么从休魄刀下活下来的。
江楚看着商未安,轻笑道:“你还是不够狠啊。”
商未安皱了皱眉,不明白江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楚突然回头,看着一直盯着她的余顾,慢慢走了过去。
江楚紧紧地捏着余顾的肩膀,也不顾他的伤痛了。捏痛了更好,她现在需要一个清醒的余顾。
“余顾,看着我。”江楚沉声道。
余顾的眼神根本就没离开过她。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江楚拿出了休魄刀,递到余顾的面前。
余顾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江楚又用力地捏了捏余顾的肩膀,甚至把指甲都掐入了余顾的肉里。
余顾低声抽了口气。
“看着我。”江楚再一次强调道。
余顾抬起头,江楚看着他笑了。
余顾突然觉得,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江楚,她站在嬉云微弱的烛光里,拿着那盒名字超长的口脂,努力地向他诉说着什么。
江楚看着余顾,没有丝毫犹豫插了自己一刀,就在上次余顾插的那个位置,然后猛地抽了出来,把休魄刀塞进余顾的手里。
江楚没有给余顾反应的时间,挽着余顾的脖子就吻了上去,用舌尖把祝余种子推进了余顾的嘴里。
“去杀了他,去啊!”江楚用她最后的力气吼道,一把推开余顾,摔到在城墙上。
余顾看着逐渐被鲜血浸透的江楚,握紧休魄刀,撑着城墙站了起来。走下城墙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江楚躺在烈焰里,看着他。
幽灵们像失去了操控的木偶一样,前赴后继地往起火的城墙上撞去。余顾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一个幽灵搭理他。
“你觉得你杀的了我吗?”商未安看着满身伤痕,眼睛瞪得通红的余顾轻笑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余顾沉声道。
他没有心情跟商未安废话了,提起休魄刀丝毫没有犹豫朝商未安刺了过去。
商未安轻轻退了一步,余顾刺了个空。
余顾紧紧地捏着休魄刀,毫无章法地朝商未安扑了过去。可每次都扑了个空。
突然,他的背后感到一股灼热,江楚所筑的城墙火势突然大了起来了起来,烈焰冲天,席卷了所有即将靠近的幽灵和一只刚好路过的大雁。
在这场无声无息的死亡里,没有留下任何尸体。
余顾突然跪了下去,一缕白色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迅速朝商未安扑了过去。
商未安还来不及逃,就被那缕灵魂死死缠住了手脚。
余顾看准时机,一把冲了过去,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商未安的眉心。
商未安瞳孔骤缩。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死在了余顾的手里。
余顾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注入了那一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商未安的眼睛,继续往下刺了下去,直到把刀柄都推进了商未安的肉里。
商未安看着余顾,轻轻地笑了:“看来这次,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商未安一脚踢向余顾的腹部。
余顾和休魄刀一起被踢了出去,摔在地上。
余顾没有再看商未安,他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任何人的死亡。
那缕白色的灵魂放开了商未安的身体,直到他烟消云散,才慢慢飘向烈焰中的城墙。
余顾躺在地上,望着天空,那缕灵魂正好从他的眼前飞过。
现在,余灵真正地消失了。
余灵消失了,他一点也不快乐。
远处烈焰的灼热炙烤着他的身体,他却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烟熏火燎的天空。
烟雾散去之后,还会有晴朗的天空吗?
下一场雨吧,把烟雾和烈焰都驱散。雨过天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下一场雨吧。余顾暗自祈祷。
那缕白色的灵魂在天空里漫无目的地飘着,在她的中心有一颗珍珠在微闪着光。她就像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惊慌失措地转着圈圈。
突然,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人的呼唤,兴奋地朝被烈焰包裹着的城墙奔去。
本应是江楚的尸体的地方,躺着一个木盒。木盒的颜色是古老的黑色,上面雕刻着精致又神秘的花纹,一颗鲜活的心脏在里面砰砰跳动。
那缕灵魂像找到了家一样,猛地冲了进去。
千里之外的鬼域,彦道看着那颗鲜活的心脏,挑眉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收藏品吗?就这样扔了,你不心疼?”
鬼母看着那缕藏着珍珠的灵魂,轻笑道:“你不觉得这一个更漂亮吗?”
余顾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发呆。他应该有很多事要思考,但大脑空空的,什么也装不进去。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抓他的脚。
可能是什么小虫子吧,余顾没有管,继续沉浸在发呆的状态里。
那小虫子见余顾不理她,生起了气,蛮不讲理地拉扯余顾的衣服。
余顾终于受不了了,猛地坐了起来,想一巴掌拍死那小虫子。
可他的手刚抬起,就停在了半空。
他的脚边蹲着一个小女孩,小脸蛋红扑扑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天真地看着余顾。
“你是谁啊?”小女孩直直地看着余顾,好奇地问道。
余顾看着这个和江楚简直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女孩,本来准备拍下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道:“我是余顾。”
“那我又是谁啊?”小女孩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道。
余顾一把抱起了小女孩,让她坐在自己的手上,轻笑道:“你是江轻容。”
“那你是我的谁啊?”小女孩看着余顾,眨了眨眼睛。
余顾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梁,没有说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