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山并不是很高，虽然在东南丘陵地带一山独秀，但最高峰仙人柱不过只有六百一十八丈，不说与天下十大宗门的主峰相去甚远，甚至连一些滨海的山脉也多有不如。
这座山的最大特点，在于湖泊众多，群山环抱之间，往往就是一湖清水。山在湖中，湖在山间，山水浑然一体，雄壮或许有缺，但若论秀美，决不在他山之下。
天光微曦，鸟语渐渐嘈杂，山间雾霭蒸腾。一座无名湖畔，几头长着长喙的幼年水兽在岸边来回游动。
岸边趴伏着一个湿漉漉的身体，口鼻侧向一边，躯干以上露在岸上，另一半浸在水中，全身一动不动，身体周围的地面，泥迹凌乱，似乎有拖动的痕迹。
这几头水兽黑白相间，水汪汪的眼珠睁得老大，萌态毕现。不时伸出圆圆的长喙在水下拱一拱这具身体的下部，看样子是想将人推上岸去。但是岸边水浅，不好着力，几个小东西试了好一会，仍然无能为力。
小兽急得团团乱转，发出悦耳的鸣叫，只能徒劳地游来游去，好不沮丧。
正在束手无策（手在哪里……）之间，其中一头小兽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兴奋地用双鳍拍打着水花，示意其他小兽看向岸上。
岳寒在一阵入骨的寒意中恢复了意识，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眯着眼，只看见污浊的湖泥与丛生的野草。头颈微微用力，还好，能动。双手撑起上半身，一用力，只觉得胸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微微侧了侧身子，只见上衣前襟被一分为二，胸前一道可怖的疤痕从右乳下斜斜向左胸上方延伸，显然是那施勿惩的剑气所伤。奇怪的是短短几个时辰，伤口就已经愈合并结疤，实在匪夷所思。
目光所致，又见水中几只小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虽然不明所以，但至少看来人畜无害。
来不及多想，挣扎着将双腿拖上了岸，在水中泡了这么久，有的皮肤表面都已发白。万幸的是，至少保住了性命，甚至行走也不成问题。
幸好岳寒是修行之人，虽然走的是修魂的路子，但体魄相比凡人仍是不可同日而语。也好在这里有个湖，空中跌落水面虽然对身体有损，可比起泥地、树枝、山石这些东西来，伤害实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奇就奇在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果上身着地，不可能只有这点损伤，最大的可能是跌落湖中。湖水平静如同一面镜子，连浪也没有，不大可能被波浪送至岸边。
岳寒狐疑地看了看几只小兽，莫非是这些小兽将自己拖到岸上的？
不过更加古怪的，却是身上的伤痕。施勿惩心存杀心，出手狠辣，自己当时重伤晕厥，只以为必然无幸。为何这时却尚在人间？想来想去，除非有护身法宝。但自己哪里有那么贵重的东西呢？
忽然，岳寒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那黑沉沉的石头？连忙在身上摸索，哪里又能找得到？
其中一头最小的水兽见他这样，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沉入水中。不到片刻，水面浮现两道波纹，小兽分开水面，快速游回。到了岸边，将长喙露出水面，嘴中正横衔着那块黑石。抬起脑袋向岸上凑，似乎在询问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岳寒见它如此灵慧，几乎已经确认是这几个生灵救了自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只觉得天地之间，自己与这些兽类是极为亲近的一个群体。
俯身从小兽嘴中接过黑石，摸了摸小家伙湿漉漉的脑袋。小兽也不闪躲，反倒眼睛眯起，状似享受，发出呜呜的低鸣。其他小兽看了，也纷纷围上前来，双鳍撑在岸边，一副我也要的样子。
岳寒不由失笑，一个一个摸了过去，几个小兽似乎非常愉悦，不停鸣叫，貌似得到了了不起的奖赏。
没过多久，一声悠长的鸣叫在湖中响起。循着声音望去，一只身形大了几号的水兽在水中直立起上身在向这边呼唤，应该就是这群萌兽的家长了。小兽们纷纷回应，一齐向湖中游去，行进之间不时回头望向岳寒，似乎在和他告别。
岳寒挥动手臂，一直看着它们消失在视野中，心情激荡。此情此景，恐怕终身难忘。
回过神来，才发现又疼又饥又渴，顾不得探寻黑石奥秘，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宗门再说。
佩刀早就不知去向，不过应该也落入了湖中。岳寒催动魂力，施出法诀，尝试将佩刀御至身边。不料体内空空荡荡，魂力竟然不存一丝，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道修魂之人，魂力乃是根本，一切魂系功法，都只不过是将魂力外放的手段。
岳寒心中冰凉，按照师门传授的法门，一丝不苟地捏诀、引魂，再次尝试，仍然感受不到一丝魂力，体内毫无反应。
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换过一种法诀，捏诀、引魂……一次一次，岳寒将所学的神通一一尝试，神情却越来越冰冷。
终于，岳寒颓然坐倒在地，脸上尽是汗水，良久无言。
打记事起，自己就在云居山中修行，寒来暑往，一日不辍，凭着胸中一股执着之气与过人天分，加上善思善问，终于在三代弟子中脱颖而出，甚至修成了御器飞行之术，将所有三代弟子远远甩在身后。这样的进境，就算放眼天下，也是同辈之中的翘楚。
再过3月，就是岳寒束发之时。正巧今年9月是雁湖之会，天下各派弟子，束发以上弱冠之下，将齐聚雁湖比试修为，正是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时候。
师妹舒汐生辰也在下月，岳寒寻思用幽澜金为她打造一条项链，谁知多日辛苦一朝被劫，险些搭上性命。现在保住了性命，丢掉了修为，既是劫后余生，也是飞来横祸，不知应该窃喜，还是懊丧？
这一生，就这样废了吗？
岳寒箕坐在地，缓缓挺直了脊背，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已经知道了事实，一味消沉也于事无补，还是先回宗门再做打算。恩师修为惊人，或许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这时朝阳已经初生，霞光透过林木从枝叶间斜射下来，湖面一片金光。他将残破的上衣在胸前打了个结，手中紧紧攥着黑石，根据日出方向辨识了一下方位，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此刻云居山的校场上，二百余名三代弟子组成一个方阵，每人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五心向天，运转魂力，正在早炼。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差别渐渐显露出来。
大部分弟子头顶飘出白色雾气。由于耗费精力，头顶渗出汗液，热汗与冷气相遇，于是产生白雾。这些弟子多半修为较浅，才一个时辰就已力有不逮。
反观剩下的那些弟子，面容轻松，似乎游刃有余。
再过半个时辰，先前那些弟子已无法支撑，纷纷停了下来，捏手捏脚，抚胸捶背，歇了好一会才能继续。
那一小部分弟子这时头上也不同程度地泛起白雾，直到2个时辰早炼完毕，一切如常的不过四五人。
随着早练结束的钟声想起，所有弟子纷纷起身奔向校场东面，这里一座白墙黛瓦的平房中飘出诱人的香气，一块匾正挂在门头：味之轩。正是用餐之所。
在嘈杂的声音里，奚百川喟然一叹，反身向掌门居室走去。
空如大殿位于校场北面，正中供着创派祖师，也就是上一代掌门孤云子的雕像。供桌上的香炉中青烟袅袅，一柄环首刀横在桌面的木架上，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这里是云居一脉议事、待客的地方，寻常少有人来，显得有些静穆。
奚百川绕过雕像，穿过一扇打开的门，沿着回廊走了一段，在尽头折向西边，经过一片小竹林，径直向一间茅草搭建的小屋行去，这便是掌门丰啸原的居室。
茅屋内只有一张空床，丰啸原此刻正盘膝坐在地下的蒲团上，裸露的手掌、颈项和面部隐隐浮现彩色流光。奚百川进门坐在床沿上，面色凝重。丰啸原见状停止打坐，起身坐在床沿。
“怎么了师弟，跟霜打的石头一样？”
奚百川转过头，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凝重：“怎么了？还有五个月就是雁湖之会了我的掌门师兄，你看看这些弟子哪里有一个成器的？勉强看得过眼的那几个，能上得了坠星台吗？”
丰啸原仍是笑吟吟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下得了苦功，才吃得上甜食。修行嘛，自然有个过程。这些家伙们不努力，我们做师父的，总不能越俎代庖啊。”
奚百川忙正色道：“师兄这话，师弟不敢苟同。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弟子们进境缓慢，想必都是我这个掌管教习的师叔督促不严的缘故。我想接下来将他们的修行强度提高一半，请掌门师兄准许。”
“放轻松点，我们云居山在天下宗门的位置师弟你也知道……”说到这里，丰啸原见奚百川眉头皱成了川字，想起这个师弟平时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件事，忙改口道：“不是还有岳寒那小子么？”
奚百川听到岳寒二字，眉头立即舒展开来，摸着山羊胡须，缓缓点头。
“岳寒倒是不错。他还没有回来吗？”
丰啸原摇摇头，幽澜矿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算算时间，就算找不到，也该回来了。
正在这时，东南方向传来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师父师叔，岳寒师兄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