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顶天在杨小羽的不断催促中,磨蹭着拿出了一个牛皮卷,摊开后却是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杨小羽瞪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最大的一根,凑在阳光下看了看,不由大喜。
这根银针长约10厘米,直径约有1毫米,跟大号注射器的针管已经极为接近了。
因为林震南病情严重,已经不起颠簸,手术地点只能选在县衙。
今日公堂之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案子到了这会,已经算是不了了之了,徐知县很识趣地屏退了无关人等。
马三如蒙大赦,弯腰低头跟着其余人朝公堂外走去,想要蒙混出去。
徐知县却早就盯上了他。
“来人,给我将马三拿下!”
立刻有两名衙役,用水火棍叉住了马三,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关入大牢!”
徐知县这是主动向杨小羽示好。
当然也是想找个出气筒撒气……
哎,人有旦夕祸福啊,本官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
马三大急,忙大喊道:“林老爷救我,我为林家作证,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震南此刻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他,只装作没有听到。
杨小羽深深地看了马三一眼,嘴角含笑,我早就警告过你。
等到无关人等全都散去,杨小羽命人准备了一盆烧得滚开的热水、一个铜盆、一壶烈酒、一方干净的锦帕。
说是烈酒,杨小羽尝了下,顶多也就十多度而已,消毒的作用很有限,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他突然想起看过的网络小说,咦,卖高度酒倒是个发家致富的好营生。
嗯,等此事过后,可以搞一搞。
一切准备妥当,开始实施手术,张顶天如学生一般,站在一旁观看,嗯,带着质疑的目光。
杨小羽先将银针和锦帕分别在沸水中煮过,这一步的目的是杀菌,防止感染。
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仔细清洗了双手。
林震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突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他慢慢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
杨小羽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伸了伸舌头。
林震南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肺部异常充血肿胀,就连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根根虬起,看上去极为可怖。
杨小羽暗暗咋舌,林老头真是妖孽啊,生命力如此顽强!
这要是一般人,早就死翘翘了。
病情如此严重,必须立刻进行积液导出手术。
如果肺泡破裂,积液渗漏出来,进入五脏六腑,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从这一点上说,张顶天判断得不错,这样下去,的确要准备后事了。
肺水肿在古代很难治疗,但对现代医学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手术了,只需用大号注射器插入肺部,将积液抽取出来即可,很多乡村的赤脚医生也能做。
林震南坐在椅子上,后背朝外,双手抱着椅背。
抽取肺积液通常从后背入手,这样可以避开血管、神经。
林岳荆端着铜盆,蹲在地上,准备接着流出的积液。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杨小羽手拈银针,熟络地找准位置,将银针慢慢刺入,等到针体进入肺中时,利用胸腔内外的压力差,将积液顺着针管就压了出来。
林震南闷哼一声,咬牙强忍。
腥臭泛黄的积液顺着针管导出,几乎是呈喷射状,可见积液之多,而林震南肿胀的胸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在大堂中弥漫开来,众人纷纷捂住了口鼻。
杨小羽早有准备,将浸湿的锦帕捂在口鼻处。
张顶天瞪着大眼认真看着,对恶臭恍若未觉。
这厮下针的手法老道啊?他是怎么辨别位置的?
林岳荆可就惨了,双手端着铜盆,近距离接触积液,被那刺鼻的恶臭熏得直欲作呕。
随着盆中积液越来越多,那腥臭之味也是越来越浓烈。
徐知县等人实在受不了,已经悄悄溜了。
孙文术等人根本无暇顾及杨小羽的胡闹,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均有着深深的忧虑。
几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提李筠的事。
王泽老脸难看至极,李筠十有八九是反了,可林家居然也被牵连进去了,这可是灭族之祸!
覆巢之下无完卵,王家恐怕也会遭受牵连啊。
可若是当众悔婚,他这张老脸就等于是不要了,经营了半辈子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同僚会指责他忘恩负义,说他见风使舵,六亲不认。
一个御使没了名声,就没了一切。
沃日啊,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破事!
嫁女有风险,联姻需谨慎啊……
林岳荆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难以抑制的呕吐欲涌上心头。
他的两腮高高鼓起,如同蛤蟆一般,嘴角也有几滴酸水溢出,眼看就要吐出来了。
杨小羽突然指着张顶天,呵斥道:“不要乱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病人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干扰,否则后果严重!”
张顶天一脸懵逼,我没乱动啊?
从开始到现在,老夫可是纹丝未动,就连口鼻都不曾遮掩。
杨小羽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过多解释。
这厮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说给林岳荆听的。
林岳荆听在耳中,眼睛一闭,一脸决然,咕咚一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卧槽!
杨小羽被这厮恶心的不行。
其他人也被林岳荆的行为恶心到了,纷纷转过头去一阵干呕。
林婉儿并未注意到哥哥,她瞪着大眼盯着银针,大气都不敢出。
林震南明显感觉到呼吸轻畅了很多,胸腔的压迫感也减轻了许多,这种久违的轻松让他激动莫名。
他的老眼有些浑浊,心中满是感激。
杨公子对老夫恩同再造啊,林震南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感谢对方。
又过了约半柱香时间,铜盆中已有小半盆积液了,针管中流出的积液也变得滴滴答答起来,时断时续。
积液绝大部分都已经流了出来,为防止空气倒灌入肺,杨小羽当机立断拔了针,然后用烈酒在针眼处消了毒。
银针拔出的瞬间,林岳荆扔下手中铜盆,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扶着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就是一顿狂呕,那声音称得上是惊天动地。
林岳荆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刚才他凭借强大的意志,总共咽下去了三次……
林震南顾不上穿衣,忙从椅子上起身,倒头就拜。
“杨公子救命之恩,老夫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一番说辞完全是发自肺腑,人家一天之内可是救了他林家两条人命。
杨小羽忙一把搀住他。
“老爷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救死扶伤乃我辈医者之本分,只不过……”
这厮欲言又止,故作为难。
林震南忙道:“杨公子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杨小羽叹口气道:“不瞒老爷子,你这病至少还需三个疗程,可……”
林震南一怔,旋即明白,忙表态道:“诊金方面,公子尽管放心。”
“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公子是担心?”
杨小羽压低声音道:“老爷子可知我是从太原府来的?”
林震南点头道:“老夫听说,节度使大人原来是坐镇太原府的。”
杨小羽一拍大腿道:“说的是啊,家父年轻时风流不羁,惹了不少风流债,结果这两年被人家找上门来啦……”
林震南表情有些不自然,勉强“嗯”了一声。
我靠,你跟我说这些干甚?都说家丑不外扬,你这啥意思?
“我老爹当然是不承认了,结果惹恼了人家,对方雇了杀手,对了,江湖上最厉害的那个杀手组织叫啥来着?”
“额……暗影?”
“对,就是暗影!”
林震南嘴巴张得老大,暗影敢对朝廷大员下手?
杨小羽压低声音道:“前段时间我不是生了一场大病吗?”
“听说你是被契丹人掳去,因为惊吓过度……咳咳,老夫也是道听途说……”
林震南老脸微红,毕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杨小羽毫不在意,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是遭人刺杀了,受了点伤……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糊弄人的,毕竟堂堂节度使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连累儿子遭殃,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
林震南眼睛瞪得大大的,这……
林震南心中那叫一个尴尬,你老子偷人跟给我治病有啥关系?
还有你这说话的声音能不能小点……
果然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孙文术等人刚刚进衙,就听到这种劲爆新闻,当即惊得目瞪口呆,一只脚跨进门里,另一只脚却还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
林婉儿鄙夷地瞥了杨小羽一眼,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你这无耻是家传的。
家丁们却都是一脸淡定,似乎已是见怪不怪。
杨小羽无视众人惊愕的目光,继续道:“不瞒老爷子,即使我到了扬州,生命也是随时遭受威胁啊!我担心……万一哪天要是不测了,以后就没人给您诊治啦!”
玛德,终于圆回来了。
撒谎果然是个技术活。
林震南终于听明白了,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很为这厮的智商捉急。
你直说不就行了,何必解释地那么清楚……
“杨公子是想让老夫出面……”
杨小羽叹口气道:“调停是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有高手能贴身保护我,可惜我那些家奴,都是些饭桶……”
说到这,他眼巴巴望着林震南。
林震南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你是想让林家派人保护你啊……林家虽说有几百号人,可真正的高手并不多,能挡住暗影杀手的就更少了。
年轻一代中,武艺最强的,当属林岳荆兄妹,两人均得到了林家梨花枪真传,应付暗影杀手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林家是武林泰斗啊,去给人看门护院,未免有些掉价……
再说就儿子那脾气,万一再惹出乱子……女儿倒是理智一些,可她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杨小羽这厮怎么看都不太正经……
林震南并没有表态,微微皱眉。
林婉儿秀眉微蹙,贝齿轻咬下唇,表情纠结万分,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岳荆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刚刚一番大吐特吐,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就如失血过多的病人,看上去很是憔悴,就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区区暗影,何足惧哉,只要你给俺爹治好病,俺来保护你。”
杨小羽心中暗骂:眼看林小妞就要答应了,却半道杀出个程咬金,看来还得给你来点猛料。
“林少爷不是疯了吗?疯子怎们能当保镖呢?”杨小羽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震南等人皆是一脸愕然。
林岳荆怒道:“放嫩娘的屁!莫以为你给俺爹治病,就能随意侮辱俺,要不是看在俺爹的面上,俺非给你打出屎来不可!”
杨小羽不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震南。
林震南突然反应过来,抬腿给了儿子一脚,厉声训斥道:“逆子!你早有疯病,府中谁人不知?杨公子这是实话实说,你怎敢对他无礼!”
林岳荆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爹。
爹,你魔怔了?
林婉儿此时也反应过来,忙帮衬道:“哥,你今天出门是不是又忘记吃药了?”
林岳荆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
“荆儿,你这疯病时好时坏,这会该吃药了。”王泽一脸严肃。
林岳荆转头看向岳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了。
啪!
林岳荆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疼,很疼!
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震南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是又犯病了啊。”
林岳荆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双手捂头,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此刻更不够用了。
林婉儿上前轻抚他的头,柔声道:“哥,又头痛了吗?”
杨小羽淡淡开口:“只如此,怕是还不够令人信服啊……”
林震南忙道:“杨公子有何高见?”
“得吃粪!”
林震南嘴角一阵抽搐:“啊……”
林婉儿:……
王泽:……
林岳荆猛地瞪大了眼睛,吃粪?
林震南咳嗽了两声道:“吃粪……就不必了吧,荆儿时常行走江湖,得要脸……”
“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这……”
“或者说,是一个人的脸面重要,还是林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重要啊?”
林震南虎躯一震,霍然转头看向儿子,殷切的目光中带着期望。
林岳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魁梧的身躯竟然有些颤抖。
“爹,你,你……不会真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