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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特普曼和他的同伴,两对眼睛都对那医生和寡妇盯了好一会儿,打破了沉默。

“有钱得很——老女人——目中无人的医生——这主意不错——逗个乐,”这些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自个可以领悟的字句。特普曼用询问的眼光看看他的脸。

“我要和那寡妇跳舞,”年青人说。

“她是谁?”特普曼问。

“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她——让我来挤掉那医生——马上开始。”年青人随即走到房间的那一边,靠在一只壁炉架边,开始用一种尊敬而忧郁的恋慕神情盯着那老妇人的胖脸。特普曼先生无言的惊讶着。年青人进展得很快;小小的医生和另一位女士跳舞去了——寡妇的扇子跌落在地上;年青人拾了起来,呈送了上去——一个微笑——一个鞠躬——一个屈膝礼——几句谈话。年轻人大胆地走到司仪那里,之后回来;一点介绍的手势;年青人就和布及尔太太参加了四组舞了。

这简捷的过程使特普曼大为惊讶,然而医生却跌破眼镜慌了手脚。年青人是青春的,寡妇被奉承上了。医生献殷勤但没人理睬;而医生的愤慨对于他的泰然自若的敌手也是毫无作用。史伦谟医生慌得目瞪口呆了。他,九十七联队的史伦谟医生,顷刻之间就被一个人踢倒在地上了,而这人是从来没有谁见过的,并且就是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史伦谟医生——九十七联队的史伦谟医生,被抛弃了!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这样的然而事实如此;他们明明是在那里。什么!介绍他的朋友!能相信他的眼睛吗!他又看看,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的视觉器官没出什么毛病;布及尔太太正和屈来西·特普曼跳舞,这是百分百正确的事实。明明是那寡妇正在和他跳舞,她跳到这里,跳到那里,而且特别有劲哪;特普曼也在跳来跳去,脸上带着最庄严的表情,他(像许多人一样)在跳舞的时候显出一种神气,仿佛觉得四组舞不是什么随便玩的玩艺,而是一种对感情的严肃考验、需要不屈不挠的坚定来的。

医生沉默而一忍面忍地忍受了这一切,还有随后的一切端茶、斟酒、递饼干、献媚等;但是后来陌生人出去送布及尔太太上她的马车时,他等了几秒钟也就迅速地冲出了房间,那勉强忍耐压制到现在的全部愤慨就从脸上各处冒了出来。激动得浑身大汗。

陌生人正走回来。特普曼跟在他旁边。他低声说着什么,还笑出声。医生简直想要他的命。他在得意哪。他胜利了。他嚣张呢。

“先生!”医生用严肃的声调说,递上一张名片,退到过道的一个角落里,“我叫史伦谟,史伦谟医生,阁下——九十七联队——查特姆营房——我的名片,阁下,我的名片。”他还打算再说些什么,但是满腔愤慨哽住了他的喉咙。

“啊!”年青人冷冷地回答,“史伦谟——多谢罗——客气啦——我现在没病,史伦谟——等我生病的时候——再去拜访你。”

“你——你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人,”暴怒的医生喘息地说,“一个胆小鬼——一个懦夫——一个骗子——一个——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把你的名片给我。”

“噢,我说呀,”年青人说,侧着身子,“这儿的混合饮料太浓——慷慨的东家——太笨啦——非常之笨——柠檬水好得多——问得慌的房间——有岁数的老人家——明儿早晨可要受罪啦——残酷——残酷;”于是继续走了一两步。

“你是住在这旅馆的吧,阁下。”激愤的小胖子说:“你现在醉了,明天早上你看着吧,阁下。我会把你找出来的,阁下;我会把你找出来的。”

“没关系,你去找吧,”泰然的年青人回答。

史伦谟医生脸上显出一种凶恶相,忿然把帽子向头上一批;年青人和特普曼先生上楼到后一位的卧室里,去把借来的羽毛还给一无所知的文克尔。

那位绅士如死猪一般睡得正熟;衣服很快放回了原处。年青人十分兴奋;特普曼呢,被葡萄酒、混合饮料、灯光和女人们弄得神魂颠倒了,觉得今晚是个绝妙的笑料。新朋友告别了;他为了找出睡帽口而费了一点儿手脚,并且也因为排命要戴上睡帽而打翻了蜡烛台,经过一串繁复的章程而终于上了床,很快就去与周公相会了。

第二天早上刚刚打了七点钟,匹克威克的博学的头脑在无意识的状态中就被卧室门上的响亮的敲击声从睡眠唤醒了。

“谁呀?”匹克威克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问。

“擦靴子的,阁下。”

“什么事?”

“对不起,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穿鲜艳的蓝色礼服、带一只有P.C.两个字的镀金钮子的?”

“大概是送出去洗了吧,”匹克威克想,可能这人忘记是谁的衣服了——“文克尔,”他说,“过去第二个房间,右手边的。”

“谢谢你,阁下,”擦靴子的仆人说,走开了。

“什么事呀?”特普曼叫唤说,房门上的大声敲击把他从健忘的安眠中惊醒。

“我可以和文克尔阁下说句话吗?”擦靴子的仆人在外面答道。

“文克尔——文克尔,”特普曼对里面房间叫唤着。

“哈罗!”从被子下面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回答。

“有人找你——在门口——”屈来西·特普曼勉强说了这些字句之后,转过去又睡得人事不知了。

“找我!”文克尔急忙跳下床,马马虎虎地穿上衣服。“找我?在这种偏僻地方——究竟谁会来找我呢?”

“一位绅士在咖啡间里等你呢,阁下,”文克尔开了房门仆人说:“他说他不耽搁你多少的工夫,但是他非见你可。”

“奇怪!”文克尔说:“我马上下来。”

他匆匆用一件旅行披巾和一件便袍把自己塞进去,走下楼梯。一个老妇人和两个侍者正在收拾咖啡间,一个穿着简便制服的军官正望着窗外。文克尔进去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把头硬倔倔地一点。他吩咐仆人们退出之后,很细心地关上了门,于是说,“是文克尔阁下吧,我想?”

“我正是文克尔,阁下。”

“你不会感到意外吧,阁下,我要通知你,今天早上我到这里拜访你是为了我的朋友,九十七联队的史伦谟医生。”

“史伦谟医生!”

“史伦谟医生。他叫我转达他的意见,你在昨天夜里的行为不是任何绅士所能忍受的;也不是(他又说)任何绅士能够对别的绅士所能做得出来的。”

文克尔先生的惊讶在脸上是如此之真实和明显,史伦谟医生的朋友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继续说——“我的朋友,史伦谟医生叫我说,他坚决相信你昨天夜里是醉了,所以干下了令人不耻的行为,可能不知道你对于别人的侮辱是到了何等的程度。他委托我说,假使你认为这是你醉后的失态,请求谅解的话,他同意接受你的书面的道歉,根据我的口授、由你亲笔写下来。”

“书面的道歉!”文克尔先生重复他的话说,是惊讶声调中最强调的声音。

“当然你知道两者之间的抉择的,自个衡量吧,”来访者说,冷冷地。

“你是受了委托把这些话指名指姓带给我的吗?”文克尔先生问,他的脑子被这一突然谈话弄得一团糟了。

“我当时并没有在场,”来访者回答,“因为你坚决拒绝把你的名片给史伦谟医生,所以史伦谟医生就叫我替他找出穿一件很不平常的上衣的人——那是一件鲜蓝色的礼服,有一颗镀金钮子,上面有一个半身像,和‘P.C.’两个字。”

文克尔先生听到这样详细地描写他的衣服,惊讶得不知所措了。史伦谟医生的朋友继续说:

“根据在账房的探问,才知道那件上衣的所有者是昨天下午和三位绅士同到这里的。我就叫人去问被认为大约是你们中的领袖的那位绅士;而他立刻叫我来找你。”

假使洛彻斯特堡垒的主塔突然从基础上走出来,站到咖啡间的窗户对面,这事使文克尔先生发生的惊讶,也无法比他听了这些话之后的深刻的惊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他的上衣被人偷去了。“你能够等一会儿吗?”他说。

“没问题,”那位不受欢迎的来客回答。

文克尔先生急忙跑上楼,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旅行袋。上衣是在老地方,但是在仔细察看之下,有在昨天夜里曾经被人穿过的明显的痕迹。

“一定是这样的,”文克尔说,衣服从手里落下。“饭后我喝了太多的酒,模糊地记得后来曾经在街上散步,抽着雪茄。事实是我喝得太醉了;可能是换了礼服然后去了什么地方那里,得罪了谁?应该是这样;而这信息就是那件事情的可怕的后果。”文克尔想到这里,回头向咖啡间走去,抱着悲惨而庄严的决心,打算接受好斗的史伦谟医生的挑战,承受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一切后果。

由于种种的因素考虑,文克尔作出了这个决定;第一是他在匹社的名誉。他向来被推崇为在一切娱乐和技艺方面的崇高的权威者,无论是进攻的,防御的,或是无所谓的;假使他在这第一个实地试验上就退缩起来,而且当着他的伟大领袖的面退缩起来的话,他的声名和地位将要永远消失了。何况,他记得常常听到这类事情的门外汉的猜测之辞,说是由于副手们之间的谅解的安排,手枪是极少真正上了子弹的;再者,他想到,假使他叫史拿格拉斯做他的副手,并且在他面前把危险活龙活现地描写一番,那史拿格拉斯也许会把事情告诉匹克威克领袖,而匹克威克呢,当然会立刻报告地方当局,这样就可以防止他的拥护者被杀害或是打成残废。

他这样想着,回到咖啡间,表白了他愿意接受医生的挑战。

“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朋友,来商量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吗?”军官说。

“完全用不着,”文克尔回答:“你先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以后找一个朋友同来就是了。”

“今天日落的时候行吗?”军官用淡漠的声调问。

“没问题,”文克尔回答;心里却觉得一团糟。

“你知道毕特碉堡吗?”

“唔;我昨天看到的。”

“请你走到堡垒的一只角落那里时,拐进沿着壕沟边上的田地,走上向左手边的一条小路,再往前走,我在那里等你;我可以把你领到一个更隐僻的地方,在那里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怕有人来打断。”

“怕有人来打断!”文克尔想。

“没有其他什么要布置了,我想,”军官说。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了,”文克尔回答。

“早安。”

“早安,”军官大步走开的时候,噘起嘴来吹了一支轻快的曲子。

这天早饭吃得很沉闷。特普曼经过昨天夜里那场不习惯的消遣之后,到现在还不想起来;史拿格拉斯似乎正在富有诗意的意气消沉的心境之下;连匹克威克都对于沉默和苏打水表示出不平常的爱好。文克尔先生急切地等着机会来临。终于它来了。史拿格拉斯提议去看一看堡垒,而大伙之中唯一情愿出去散一散步的只有文克尔,所以他们一道走了出去。

“史拿格拉斯,”他们走上热闹街道之后,文克尔说:“史拿格拉斯,我的好朋友,你能够替我保守一个秘密吗?”他一面这样说,一面极其诚心诚意地希望他不能够。

“能,”史拿格拉斯回答。“让我发誓——”

“不必,不必;”文克尔打断他,他的同伴真心保证不泄露消息的想法把他吓坏了:“不要发誓,不要发誓;完全不必要的。”

史拿格拉斯就把他的一只已经根据诗歌的精神向天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做出倾听的样子。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好朋友,这是一件关系到名誉的事,”文克尔说。

“你放心吧,”史拿格拉斯握着他朋友的手。

“是跟一个医生——九十七联队的史伦谟医生,”文克尔想把事情说得尽可能地庄严点:“跟一个军官决斗,他的副手也是一个军官,时间是今天黄昏,地点在华特碉堡那边的荒地上。”

“我陪你去,”史拿格拉斯说。

他是惊讶的,但不沮丧。因为在这种场合,恰恰是除了决斗的本人之外,别人一般都能够很镇静的。文克尔忘记了这一点。他用自己的感情忖度了别人的感情。

“结果也许是很可怕的,”文克尔说。

“我看不至于,”

“我相信那医生是一个很好的射手,”

“军人们大多都是,”史拿格拉斯镇静地说,“不过你也不赖,不是吗?”

文克尔作了肯定的答复;他发觉他还没有使他的朋友吃惊到合适的程度,所以他转换了阵地。

“史拿格拉斯,”他说,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假使我死了,你可以在我就要交给你的小包里找到一封信,是我留给我的——我的父亲的。”

这一进攻注定还是失败。史拿格拉斯是被感动了,但是他对于负责送出这一封信欣然承诺,好像他为了一个朋友,值得。

“假使我死了,”文克尔说,“或者是那医生死了,那么你,我的亲爱的朋友,就要作为从犯而受到审判。我岂不是造孽要连累我的朋友受到流放——说不定还是终身放逐哪!”

这话使史拿格拉斯全身略微畏缩了一下,但是英雄主义是不可征服的。“为了友谊的缘故,”他豪迈地叫唤说,“我愿意冒一切的危险。”

各有各的鬼胎各有各的心思,默默地并肩而行;这时候,文克尔先生心里是多么恨他的同伴的忠诚的友谊啊!早晨的时间就这样渐渐过去了;他渐渐急了。

“史拿格拉斯,”他突然站住:“不要阻挡我为了这件事——不要向地方当局打小报告——不要喊什么维持治安的官吏把我或是史伦谟医生——现在驻扎在查特姆营房的九十七联队的军医——拘留起来。阻止了这场决斗;——喂,不要啊!”

史拿格拉斯强烈地抓住他朋友的手,热情的回答说,“万万不会!”

一阵颤栗掠过了文克尔的身体,因为他该死心了,他无法叫他的朋友害怕了,而他是注定了要做一个活靶子了。

这件事的一切情况已经正式对史拿格拉斯作了交待,之后从洛彻斯特的一个制造商租到了连带火药、子弹、铜帽子等必要附件的决斗手枪,朋友俩就回了旅店;文克尔在沉思将临的一场决斗;史拿格拉斯则去安排战斗的武器,使它们可以随时应用。

当他们重新走出旅馆去履行他们的倒霉差使的时候,正是很沉闷的黄昏。文克尔用一件极大的斗篷包住了身体,让别人认不出来;而史拿格拉斯却在斗篷下面携带了杀人的工具。

“一切你都带齐了吗?”文克尔声调异样兴奋。

“都带了,”史拿格拉斯回答:“充分的弹药,为了怕打些空枪。箱子里有四分之一磅的火药,我口袋里带了两张报纸,预备装火药的。”

这些都是友谊的证明,任何人对这些当然都会感激不已的。推测起来,文克尔先生的感激大概是过于强烈而说不出来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向前走——而且走得相当慢。

“我们正赶上时间,”他们爬过第一片田野的围篱的时候,史拿格拉斯说:“太阳刚刚落下去。”文克尔抬头看看落日,痛苦地想到自己不久也有无痛苦地“落下去”的可能。

走了几分钟之后文克尔叫喊说。“军官在那里了,”

“哪里?”史拿格拉斯说。

“在那;——穿蓝色披风的就是。”史拿格拉斯依照他的食指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正如他所说的裹着披风的人。军官微微地招一招手,表示已经看到他们,让他们跟着他走;他随即转身走去,这两位朋友就稍微离开一段距离在他后面跟着。

黄昏越来越阴暗,一股忧郁的风在荒凉的田野里嘶哑,像是一个隐约的巨人在呼唤他的看家狗。景象的凄凉使文克尔的心情蒙上了阴暗的色调。他们走过壕沟的转角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它像一个巨大的墓穴。

军官突然走到路边;爬过一道栅栏,越过一道篱笆,到了一个隐僻的地方。有两位绅士正在等着;一个是身材矮矮的胖子,黑头发;另外一个——穿着紧身长外套的大块头——十分安闲地坐在一只行军帆布凳上。

“大概就是他们吧,另一个是外科医生吧,我想,”史拿格拉斯说:“喝一口白兰地吧。”文克尔接住他朋友递过来的柳条花纹的酒瓶,把那兴奋饮料大灌几口。

“阁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史拿格拉斯,”文克尔对着走过来的军官说。史伦谟医生的朋友鞠了躬,拿出一只像史拿格拉斯带来的那样的箱子。

“我们没有什么再要说的了,机会已经错过了,”他冷冷地说,一面打开箱子:“道歉是被坚决拒绝了的。”

“没有什么要说了,阁下,”史拿格拉斯说,他开始觉得他自己心里也不安起来。

“请你走过来好吗?”军官说。

“当然,”史拿格拉斯回答。距离已经量好,各种准备也都作好了。

“你会发现这些比你们的好,”对方的副手拿出他的那些手枪。“你看见我装弹药的。你反对用这些枪吗,认为有问题吗?”

“当然不反对,”史拿格拉斯先生回答。军官的提议使他解除了很大的烦恼;因为他自己对于怎样装手枪还是有点儿模糊和不明白的。

“那么我们可以叫我们的人站好位置了,没问题吧,”军官说,那样淡漠,就好像决斗的人是棋子、而他们是下棋的人。

“我想可以了,”史拿格拉斯回答;他对任何的提议都会同意,因为关于这件事他一窍不通。军官走向史伦谟医生,史拿格拉斯先生走向文克尔。

“都预备好了,”他说,拿手枪交给他。“披风给我吧亲爱的朋友。”

“我的小包裹你已经拿到了,亲爱的朋友,”可怜的文克尔说。

“是的,”史拿格拉斯说。“坚定一点,争取胜利。”

在文克尔看来,这种劝告非常像旁观者们在看打架的时候千篇一律地鼓励最小的孩子的话——“干呀,争胜利呀!”——胜利说来倒是很美妙的,可惜你不知道怎样他才会幸临于你。然而他还是默默地脱了斗篷——斗篷这种东西,脱起来总是要费很长的时间的——接了手枪。副手们退开了,坐在行军凳上的绅士也退开了,交战的双方渐趋逼近。

文克尔先生向来是出名的极端仁慈。据猜测,他走到那要命的地点的时候紧闭着眼睛的原故,就是为了不愿意故障故意伤害一个同类;也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所以他没有看到史伦谟医生那非常出奇的和不可思议的举动。先是一惊,瞪着眼睛看了看,退回几步,揉揉眼睛,又瞪眼看看;终于大叫:“停止,停止!”

“到底怎么回事?”史伦谟医生对着跑过来的朋友和史拿格拉斯叫唤——“不是他。”

“不是他?”史伦谟医生的副手说。

“不是他?”史拿格拉斯说。

“不是他?”手里拿着行军凳的绅士说。

“当然不是的,”矮小的医生回答。“他不是昨天夜里侮辱我的人。”

“这就奇了!”军官喊。

“很奇怪,”拿行军凳的绅士说。“不管这位绅士到底是不是昨天夜里侮辱了我们的朋友史伦谟医生的人,关键是事已如此,能不能就因为表面问题而认为他不是那个人呢?”这拿着行军凳的人用非常高明而神秘的神气提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之后,深吸了一口烟,抬起头沉重地吐出,深意地四面扫视,像是这类事情的权威。

文克尔先生听到他的敌手大声地喊“住手”时候张大了眼睛,张开了耳朵;他又根据敌手后来的几句话,知道这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并立刻预见到假使他把前来决斗的真正动机隐瞒起来,他必然会得到更大的好处的;于是他勇敢地走上去,说——

“不是我,我保证我所说的话。”

“那末这就是一个侮辱,”拿行军凳的人说,“对史伦谟医生的一个侮辱,也就是立刻继续进行的充足的理由了。”

“请你不要说了,贝思,”医生的副手说,“今早上你应该把这种事实跟我说明。”

“可不是——可不是,”拿行军凳的人愤慨地说。

“我请你不要说话,贝恩,”医生的副手说。“要我把问题再说一遍吗,先生?”

“因为,先生,”赢得了思考的时间的文克尔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回答说——“因为,先生,你描写一个醉酒的有失绅士风格的人穿着那件上衣,惭愧得很,不仅是我穿的,而且是我创造的——预定作为伦敦的匹克威克社的制服的,先生。我觉得维持这种制服的荣誉,是义不容辞的,因此我毫无疑问地接受了挑战。”

“我的亲爱的先生,”善良的小医生伸着手兴奋地走过来说“我佩服你的豪侠。请允许我说,先生,我非常钦佩你的行为,而我感到非常的抱歉,因为无原无故麻烦你到这里来。”

“请不要介意,先生,”文克尔先生说。

“若能够和你交个朋友,那是足以自豪的,先生,”小的医生说。

“和你相识是我莫大的荣幸”文克尔先生回答。于是医生和文克尔先生握了手,接着和泰普尔顿中尉(医生的副手),拿凳的人。史拿格拉斯一一握了手:最后提到的这位绅士对于他的英勇的朋友的高贵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想我们可以体会了,”泰普尔顿中尉说。

“当然,”医生说。

“除非是,”拿行军凳的人插上来说,“文克尔先生抱怨这次挑战。否则他是十分满意的。”

文克尔先生非常克己地说,他已轻十分满足了。

“或者,”拿行军凳的人说,“很可能刚才我所说的话侮辱了这位先生;假如这样我也乐意马上接受他的挑战。”

史拿格拉斯先生连忙表明说,他非常之感激刚才说话的这位绅士的豪爽的提议,但是他只能加以拒绝,因为他对于整个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满意的。两位副手整理好武器箱子,转身回去,心情比当初好得多了。

“你要留下来多长时间?”史伦谟医生问文克尔先生,他们俩极其亲睦地走在一起。

“我想我们后天要离开这里了,”是他的回答。

“我希望你们光临寒舍,使我在这场失礼的误会之后陪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小小的医生说。“今天晚上你们没有事情吗?”

“我们还有几位朋友在这里呢,”文克尔先生回答,“今天晚上我必须得回到店里去。也许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到牡牛饭店来看我们吧。”

“没问题,”矮小的医生说:“到十点钟不嫌太晚吧?”

“啊,不晚,”文克尔先生说。“我会很荣幸地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两位朋友,匹克威克先生和特普曼先生。”

“那是我的荣幸了,”“的确的,”史伦谟医生回答,并没有猜测到特普曼先生是谁。

“你一定来的吧?”史拿格拉斯先生说。

“呵,一定。”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大路上了。他们相互亲热地握别之后。史伦谟医生和他的朋友们回营房,文克尔先生和他的朋友史拿格拉斯先生一道回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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