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悦娘拾到枚玉佩,因恐失主着急,便要在后山等人来寻。李嬷嬷劝道:?“姑娘,使个小厮在这里等着也就罢了,您是千金万金的身子,若在这儿受了凉,不说老夫人、舅太太,老奴也心疼。”悦娘道:?“咱们而今在客中,自当安守本分,若一味添麻烦,岂不是惹人厌烦?”李嬷嬷道:?“老夫人待姑娘那样好,谁又敢厌烦姑娘?谁又敢不听姑娘的话?”悦娘正色道:“嬤嬷,这样的话不可再说。”见李嬷嬷讪讪地,悦娘也不开口,只是摸着玉佩道:?“这玉佩触手冰凉,久握生温,雕工精致,大约还值一些钱。若是让别人归还,只怕会被私自味下。”李嬷嬷说:“那便就让老奴在此处等着罢。”悦娘摇头:?“嬷嬷年纪大了,让嬷嬷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我又于心何忍呢。何况,此时还早,纵是回去了,也是痴坐着。”李嬷嬷拗不过悦娘,便亲去寻了处树荫,又找了截略光滑些的木头,垫上帕子请悦娘坐下。到得未时,丁老夫人的丫头来请悦娘吃饭,因还未见人来寻玉佩,悦娘只得留下李嬷嬷和薄荷,自己随来人摇摇而去。
各位看官,你们再猜不到这丢玉佩的是哪个!正是那刚成了鳏夫的许暲。原来许伏氏身故,许暲命嫡子许耀扶柩回原籍安葬,因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便暂停灵桃花寺,兼做法事。待到启程那日,许暲来桃花寺拈香送行,顺道去访隐在此处的了慧大师。说起这了慧大师,其实年不过三四十岁,也是滁州人士,与许障乃是未出家时的旧识。许暲来邢州上任,偶然得知幼时玩伴剃去三千烦恼丝,做了方外之人,挂单于桃花寺,在南盘山后头自建了个草庐,研习前人佛法。许暲正嫌桃花寺僧侣过于世俗热闹,倒不像方外之地。索性命人将后山小佛堂的打扫干净,专请了慧大师做法事。
这日法事已毕,许耀正欲扶柩而去,却被许暲叫住。许暲道:“你曾祖曾偶然得到一块翡翠,因家中贫寒无力行聘,便将这枚翡翠做聘礼送到你曾祖母家。后来你曾祖高中进士,你曾祖母将它刻成瓜瓞绵绵的纹样,为你祖父定下你祖母。而后你祖母又将这枚玉佩做定礼,为我聘了你母亲。照说,这枚玉佩原该给你将来的妻子,只是,你母亲未待为你相看好妻室,便溘然而去。而今,我欲将它随你母亲下葬,你意如何?”许耀垂泪顿首,直道一切都听许暲安排。许暲便扶起许耀,递过玉佩,又细细嘱咐许全忠路上好生照看,将人送出山门方才转来。
一路慢慢踱到了慧所居草庐,只听山风吹得蓬草呼呼作响,了慧兀自躺在草席上,坦着胸膛,架着二郎腿,举了本书正读得入迷。许暲道:“这些天倒是生受了你,耽误了你读书。”了慧道:“一场法事罢了,总是有小和尚小沙弥在,何至于要我一刻不停得念经。”许暲不觉好笑:“亏得我与你相熟,要是别的主家,晓得你如此做法事,早将你乱棍打出去了。”了慧斜睨许暲一眼:“真真是不识好人心。外头想请我做法事的人只怕能排到京都去,怪道别人都说你许暲难缠。实在是难缠得很!”许暲也不反驳,只是撩起袍角,静静坐到塌上。
了慧见此情景,便收了书,找出一副围棋,作个“请”字,说:“横竖无事,不如手谈一局?”许暲笑道:“你这和尚倒是贴心。”了慧摆着棋子说:“我与你从小都在鹿鸣书院读书,但凡你心情不好,便爱找人下棋,书院里多少人都被你下怕了。我又如何不知!”说着自择了白子,因请许暲执黑子,笑道:“你棋艺精湛,料想让我十子也无妨。”许暲道:“你择白子已是抢了先手,还要再让你十子,哪有这般道理。”了慧却道:“怎么,许大人连十子都不敢让我?”许暲不由笑骂一声“秃驴”。
二人一时沉迷棋局,一局终了,算上让的十子,许暲堪堪胜了半子,正呼“好险”,抬头一看,天色大暗,狂风乱作,隐然要起暴风雨,想起许耀才刚扶柩而去,不由得忧起心来。了慧见许暲眉头微蹙,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有许全忠那忠仆在,耀哥儿必湿不了一丁点儿袍角。”许暲也不做声,只是喟然长叹。
了慧道:“我早就说做不得官,想你当初多爽快的人,现在也摆起官架子来。既舍不得耀哥儿,又何必要赶他回去?”许暲道:“你不知其中底细。”了慧冷笑:“左不过是你那先夫人,背着你在几个皇子间站了队,你却愁什么来。”许暲奇道:“你却是如何知道的?”了慧道:“你当我是为何在桃花寺挂单?若说佛法经典,哪里又有京都隆恩寺多。”许暲道:“这几位皇子的手,竟伸到你们出家人身上去了?”了慧嗤道:“还不是瞧上我‘南宗传人’的虚名!”
许暲低头捡着棋子,默然半日,方才说道:“圣上有意召我回朝任六部尚书,我心内颇为犹豫。”了慧道:“如此,皇帝是想推你入阁了?你在邢州任上已近三年,治理有功,此时入阁,倒是水到渠成。只是,京里那一滩浑水,却是不好踩得。”许暲苦笑:“你当我不知。不怕告诉你,圣上大约是属意三皇子,召我回朝,也有让我为三皇子摇旗助威的意思。”
了慧道:“这可是圣上送你的从龙之功,你有何疑虑?”许暲道:“圣上属意三皇子,多半是瞧在柔妃面上。我对柔妃母子无甚恶感,然观三皇子为人行事,光明磊落不足,不是圣明天子之风。”了慧道:“这程家的天下,程家的皇帝想交给哪个便交给哪个。只要不是无道昏君,你且管它呢!”许暲道:“若是国朝鼎盛,三皇子也能做个守成之君。只是如今内忧外患,其他几位皇子才干出众,又虎视眈眈,恐将帝位生变,百姓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