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民生闻言默然良久,才悠悠叹道,“班长大人,没想到你言辞依旧锋锐,几可杀人。不过,既然提到了那篇文章,就该知道MBO最初在西方只适用于母子公司的分拆和资产剥离。是母、子公司。这与国内的企业环境是不同的。而且,MBO最终会导致所有权与经营权重叠,这与当前倡导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大方向也是背道而驰的。”
荣兰嫣然一笑,“很多时候,因人成事还是因事成人只有一步的距离。国家博物馆有份“生死状”,是二十年前凤阳县凤梨公社小岗村18位农民签下的。最后一条写着,如果干部坐牢,社员负责把他们的子女养到18岁。民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挑战。你推开窗户看一看,远处的黄浦江日夜奔腾,可曾有片刻犹豫?”
任民生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撑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即使这样,外边的工人依旧劳作不息。不过,这里地处偏远,是看不到黄浦江的。
“知道吗?短短一个月,市政就批了四条公交线路,那边,看到没有,农贸市场已经在选址,它旁边正在打桩的是W房地产的楼王。你闭上眼睛感受一下,炙热的仅仅是空气吗?不,还有整个浦东!我敢打赌,十年、二十年后,这里必将取代深圳成为新经济的中心。而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也必将铭刻于史册。”荣兰站在身边,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任民生忍不住看看女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在辩论赛上跟我争的面红耳赤的班长大人。”
荣兰的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你呢?可堪一战?”
任民生摇了摇头,笑道,“铭刻史册?不敢想啊。”说着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接着说道,“MBO的实质就是私有化。他们想将一家资产达几个亿的国营企业推行私有化,并不是喊几句豪言壮语就能办到的。况且,依据现行的法律,自然人不能持有改制企业股份。真要进行收购,就必须先有个合法的收购主体。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壳公司’。而这个‘壳’短期内很难达到东来公司现在这个规模。蛇吞象已经很难了,这简直就是蚂蚁吞大象。”
荣兰笑了,“如果东来公司本来就是一家私营企业呢?”
任民生愕然,“不可能!咦?莫非是工商登记那儿有了疏漏?”
荣兰抿了口白水,略微思忖后,才说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很多私营企业为了在贷款、项目拨划以及其他优惠上争取政策扶持,都会把企业挂靠在国营或集体企业名下,每年缴纳一定的‘管理费’,这种做法被称为戴‘红帽子’。远方机械厂就是一家典型的戴“红帽子”的民营企业。知道为什么叫远方机械厂吗?”
任民生心道,全国叫这个名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无非是顺口,但你这么问,那肯定就另有原因了。于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个厂子是由慕容东胜、海小来、年俊则三人自掏腰包成立起来的。当时就挂靠在远方乡政府的名下,在签挂靠协议的时候,乡政府特别提出一条,为之命名远方机械厂。”荣兰说道。
任民生点点头。
荣兰说道,“十多年过去了,当时砸锅卖铁拿出的50万,越滚越大,成了如今市值几个亿的远方机械厂。可产权问题一直讳莫如深,谁都不能提。从1994年开始,国家着手整顿“红帽子”企业,要求这些企业与国有单位脱钩。可文件到了区里,便没了下文。”
“乡政府不甘心啊。远方走了,每年的赞助费、招待费怎么办?每年那么多成年子弟怎么安排?区里想的就更远了,厂子在自己手上独立出去,会不会成了袁世凯的二十一条,千夫所指?”
“一个要走,一个拽着不放。协调会开了几十次,都是无疾而终,直到撤乡并镇,远方乡都尸骨无存了,机械厂的营业执照上写的还是集体企业。”
任民生一面细细听着,一面心下琢磨,如果早先那番话勉强算一个初生牛犊的豪言壮语,那接下来这些老成算计的话就不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能讲出来的了。那么,这番话是谁的意思?又意在何处?
荣兰没留意他的神色,继续说道,“原以为事情会这么一直烂下去,烂到东来公司破产。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转机。区里的决心很大,宁可壮士断腕也要将改制执行下去。这让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东来公司又有了盼头。用年俊则的话来说,儿子改名换姓这么多年,也该认祖归宗了。”
任民生稍加思忖,便说道,“这是好事啊。一旦落实了东来公司最早之前的股权构成,那这次改制就不存在国有资产被侵吞的问题。管理层收购只需要解决法律层面的问题就够了。”
荣兰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区里前脚开了会,乡里后脚就拿着合同找上去了。”
“当初为了戴“红帽子”,远方机械厂跟乡政府签了两份合同,一份是台面上的挂靠合同,另一份是企业真正性质所属的合同。”
“现在对这两份合同有效性的认定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一部分人觉得应该以挂靠合同为准,他们认为远方机械厂之所以能从小作坊成长为市值上亿的大国企,与政府在投资力度跟项目拨付上不遗余力的扶持是分不开的。可这些扶持又是基于它集体企业的身份。如果从根本上否认这个身份,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诈骗?贪污?”
“另一部分人就比较含蓄了,提出要历史辩证的对待‘红帽子’企业问题。是,企业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扶持,可当初出资人真金白银拿出来的50万算怎么回事儿?远方每年除了上缴应缴的利税之外,还要拿出利润的20%作为管理费交给乡政府。这钱又算怎么回事儿?私底下的各种赞助、摊派、人情往来就更不必说了。如果说远方诈骗、贪污,那向一个诈骗犯、贪污犯伸手的,算不算同谋?”
任民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们签的居然是阴阳合同,“就没有什么特别条款或者补充协议?比方说当两份协议效力冲突时,以谁为准?”
荣兰摇头说道,“八十年代初,人们的法律意识相当淡薄,哪里会想到这些。就连这两份合同也只是大体框架,漏洞百出。”
任民生想了想,说道,“这就麻烦了。咦,你怎么了?”
荣兰有些脸红,“借洗手间用一下。你……”
任民生看看近在咫尺的卫生间,明白她为什么脸红了,指着自己的屋,笑道,“那我进去等你。”
荣兰松了口气,等他走了两步才闪身进去。
任民生斜倚在床头将荣兰说的话前后串了串,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少,反而越发多了。
“这间屋子这么大,你一个人睡,有些浪费了。”女孩儿笑吟吟从眼前走过,站到书桌前。
任民生无意中瞟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女孩长裙的后半边居然被掖在了裤衩里。
洁白的裤衩,淡绿色的长裙,加上半个浑圆的屁股,简直诱惑的不要不要的。
“咳咳咳。”任民生翻身坐起,大咳难止。
“怎么了?”女孩一转身,便看到他一脸古怪正瞪着自己的屁股。
“你……这里……”任民生指着她身后,哼哼唧唧。
女孩茫然,探手一摸,脸色大变。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咬牙说道,“你这坏东西……还看?”
任民生干咳一声,“哪有?”
荣兰红着脸笑骂,“眼睛瞪那么大,还说没有?”
任民生忍不住笑道,“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荣兰眼波盈盈,正欲反诘,有人推门进来了。
程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