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鹏城十年,阿呆早就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每个月五千块钱,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也不算很难。
因为只要能吃苦,能经得起风吹雨晒,能有一股好力气,别说一个月五千,一个月挣两个五千也没问题。
十年的鹏城生活,也让阿呆不满足于这五千。
因为,这十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还有欺骗与背叛。
都让阿呆躺在床上,望着那黑漆漆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只是一条鱼。
是一条溺水的鱼。
……
清晨的雾越来越浓。
阿呆望着自己家里的小花,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浇了半瓶水,他也是第一次没有在出门之前关掉地下室的灯。
他走出了地下室,与常人一样走进了雾里,只是雾太大,他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他。
但这份模糊却丝毫不影响这条路的终点,还是那一层不变的老旧厂房。
有时阿呆觉得,只要走进了那处于终点的灰色厂房里。
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少年、乃至婴儿,都会在那片厂房里,莫名其妙的丢失着一些东西。
比如梦想?或许也比如希望吧。
阿呆已经记不清,在这工作一年的时间,他究竟丢失了多少样东西。
但是他知道,他最想丢掉的东西却没有在这间厂房里丢掉。
那份东西好像叫做回忆,明明是最称之为容易被丢掉的东西,可为什么偏偏再被誉为最难丢掉的理想和希望全被现实丢弃了之后,还偏偏保留着那一份份痛苦的回忆呢?
阿呆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工作有多机械,多麻木,生活有多不公,多痛苦。
只要他抬起头,仰望星空。
他总会莫名觉得自己太过于渺小。
尤其当漆黑的天空中,亮起繁星时,他总会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颗繁星。
这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来说,是可笑的,乃至可耻的。
但,这却是阿呆现在为数不多的快乐。
尤其在常住一年地下室后,那颗繁星对于他来说,可能就是地下室那盏永远不会亮的吊灯吧。
……
“阿呆早。”
说话的是个个子不高不矮的女人,她叫小芳。
她是从农村走出来的高中生,虽然高中学历在她所在的小乡村算得上是最高学历了。但对于鹏城这个大城市来说,小芳的学历,说难听点,跟文盲差不多。
小芳长着一副充满活力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薄薄得像是柳叶的嘴唇,她害羞时像个苹果,笑起来时却又像是个开心果。她的身材丰满却不肥腻,二十一岁的她,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最原始的淳朴以及单纯。
她应该还有梦想,因为她的眼睛和阿呆一样,有着璀璨的光。
她应该是阿呆在这个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因为,她在这个根本看不见希望的地方,坚持了整整四年,也算的上是位老师傅了。
“小芳…早。”阿呆也和小芳打了个招呼,他跟着小芳一起走进厂房里。
清晨的雾大,风也大。
但是小芳却不觉得冷,因为再大再冷的风,只要遇见阿呆,阿呆就会像现在这样,有意无意地挡在她身前。
那高大的身材,就像这座厂房的围墙一样,结实且又厚重。
她喜欢阿呆这在她眼里是满是伟岸的背影,虽然阿呆在厂里的绰号并不好听。
没用的阿呆,笨蛋阿呆,傻子阿呆。
但阿呆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她只是在这厚实的围墙后,傻傻笑着。
……
阿呆不在乎,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什么用,也算不上聪明,只能在厂里做着最简单也是最机械的工作。
而小芳的不在乎,是因为在一年前,她和厂里的小姐妹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回宿舍晚了,遇见了一群醉汉。
那群醉汉大多都十几二十岁左右,青春似乎也不在他们脸上,而是在他们的头上还有手臂上。
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手臂上纹着各种怪异的文身。
他们嘴里也是吐着污言秽语,手掌更是不老实的搭在小芳她们的肩上。
小芳是被吓哭了,她的朋友也一样。
但是她们的眼泪,没有换来了对方的宽容,反倒是他们还得寸进尺的凑了上去。
厂房外健全结实的男人望着这群看上去不好惹的醉汉,都低着头。
只有刚下班的阿呆,抬起了头。
他走上了前推开了那群醉汉,挡在小芳她们面前。
那群醉汉望着这个一脸僵硬的智障儿,他们笑道:“你想死?”
阿呆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他们面前,支起了双臂,似乎再说,他不想死,也不想看到厂里的女人被欺负。
醉汉们看着阿呆像乌龟一样把头缩在拳架后,他们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拳头与脚都招呼在阿呆身上。
五分钟?还是更久,直到这群醉汉出了一身汗,他们酒醒了,人也傻了。
因为阿呆身后的姑娘早就跑的七七八八,只剩下还在流着泪的小芳。
他们也望着阿呆挨了这么多拳头和侧踢后,还没有后退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畏惧。
“打完了吗?”阿呆放下了拳架,露出了那张僵硬的脸,他胆怯地说道。
“打…打完了。”他们是打完了,因为他们的手掌已经感觉到麻木,双腿已然感觉到酸痛。
而阿呆,却握紧了比他们还要粗大的拳头,他望着他们又说道:“既然打完了,就快回…回家吧。”
随后阿呆松开了拳头,擦干净后面一直念叨着他名字的小芳,的眼泪。
他一瘸一拐的把小芳安全送到了宿舍楼下。
随后他踏着满地月光离去。
好像在这一刻,阿呆在小芳的眼里,不再是没用的阿呆,而是勇敢的阿呆。
……
“阿呆,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小芳走到了她即将要工作的厂房门口,她踮起了脚尖想要去拍了拍阿呆的头。
可这个小姑娘就算踮起了脚尖,也够不到阿呆的头,这让她又像桃子一样,鼓起了腮帮子,阿呆望着小芳,他赶紧的主动地低下了头,直到让小芳够到了他的头,他和小芳几乎同时的笑了起来。
也在这时,厂房的上班的鸣笛声响起。
那刺耳的鸣笛声,驱散了雾,也驱散了这冻人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