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艺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阴沉。我当下心想，这下好了，她又要怀疑我了，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她反倒是没有显得过于激动，只是冷冷地瞄了一下李薇，然后带着好奇的语气问：“薇薇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上班吗？”
“这不……到了附近，心想就顺便……来看看周哥恢复得怎么样了嘛……”李薇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那我替新宇感谢你了，实在是非常感激。”
明眼人都看得出林艺话中有话。
李薇忙不迭地告别离开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妻子两人。我愣愣地对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坐下吧，医生特别嘱咐——你的腿还不能站太久。”
我坐回了椅子上，但这时候坐着的感觉却是如坐针毡。屋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我重新站起身来，想着去打开墙上挂着的电风扇，却见林艺挥手制止了我：“你要干什么？”
“这……这天……太热了，我想开风扇。”
“你坐着，我来就行了。”
她走过去，打开了风扇的开关。
扇叶发出“呼呼”的声响，卷起了一阵阵凉风，房间里的空气稍稍流动起来，让这个原本沉闷得几乎凝固的空间稍稍有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我看着林艺，问：“你不是说你今天下午才来吗？”
“没什么事了就临时先过来了……你呢？跟李薇——都聊了些什么？”
在她灼灼眼神的逼问下，我说出了一部分的实情：“就是，上次说的小说的事情……”
“就这些？”她似乎不太相信，语气里带着一种怀疑。
“你看看，你又来了……之前我和简恩稍微说几句话你就老问……现在……”我不由得抱怨了几句。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吧。你是真想把写小说当自己的未来事业？”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我的梦想……”
她再次打断我，连续着说了两句“好吧”。看她这情形，我立刻闭上了嘴，心里明白此时此刻不应该再多嘴多舌，于是选择了沉默。在这间空荡荡的单人病房里，除了风扇扇叶转动发出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看着林艺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窗边，她似乎有意和我保持距离。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向了窗外，李薇的红色轿车刚好开出了医院大门。
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提出了那个问题。尽管我知道这可能会让我们的世界从此分崩离析，可能会让我就此跌入痛苦的深渊。
“关于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沉默。
沉默就是唯一的回答吗？就像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最终都沉默了，而活着的凶手，她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罪孽，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也将继续沉默，沉默地活着，然后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真相带进坟墓。直到多年以后的某一日，当太阳升起，当阴霾不再，被掩埋的沉默着的真相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得说出了真相。
“我不是凶手。”她静静地说。
我的耳朵里仿佛响起了刀划过钢板的声音，这不协和的尖锐乐音让我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说完这话之后，她把视线从窗外转移了回来。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沾在眼睫毛上的泪珠好像晨早的露珠，又像纯粹的珠宝，闪着动人的光茫。
在她盈盈的泪光中，我看不出一丁点破绽，反倒是有一种无可避免的共情顷刻之间侵袭了我的内心，使得我的眼眶也随着微微发热起来。
“其实，刚才除了提到小说的问题……我还向李薇问起了你父母的事……那是你一直不愿告诉我的。”我决定说出另外一部分的实情。
“李薇……她怎么说？”
“她告诉了一切，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万古……”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啜泣着说：“我……一直……无法面对……我……没有准备好……告诉你……”
我提高了音调，说：“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做的你让我觉得陌生，觉得……形同陌路……”
“这是我的错，”她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但不应该是理由。”
“所以……刘炯没有说错？是你杀了简恩、卢乔叶、柴云？”
“不是我！”她对着我喊道。
“因为父辈的仇怨，你一直隐忍。虽然表现上你和简恩一直很要好，但一切其实没有那么单纯。你恨万古，恨他害死……或者杀死了你的父母……你一直在等待着复仇——也许你的目标不是简恩，但是……柴云的事情是导火索……
“你由于不认同简恩关于柴云的处理方式，你和她发生了争执。那一天去酒店，你不是想要去劝阻她，你问我她会不会自杀，其实也只是想要让我觉得你永远不可能是凶手，想要多一个人证……
“那一天，你真正的目的是去下毒，你毒杀了她……你冷静地看着她倒下，冷静地拨打了急救电话……冷静地做完这一切之后，你找了我们……李薇、杨仪丽、我作为见证人……”
她冷哼一声：“那卢乔叶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杀她？”
“卢乔叶只是一个意外，她的手机里有着简恩留下的文件……甚至她会把自己的担心表达出来，你害怕被警方先行一步找到，于是你就想着把手机毁坏一了百了。但可能是……出了意外吧，本来已经形同木偶的卢乔叶居然为了女儿的遗物醒了过来……不得已你勒住了她……”
“柴云呢？”
“你已经杀了两个人，柴云自然不应该留在世上。你必须让她死去，成为背锅的人。你使用了对付简恩的模式。具体怎么做的我说不上来……不过你肯定可以跟警方说清楚。”
“你要报警吗？”她冷冷地说。
我抱住头：“……我不知道，你是我妻子，是小帆的妈妈……但是，已经有太多人的为此丧命了……其中甚至还包括无辜的林越龙……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都是他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默默站了起来，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屋外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着我微微一笑。共同生活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鬼魅而令人颤栗。紧接着，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了一句：
“亲爱的，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不会是凶手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