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时间已是深夜11点，但还是有很多人穿着大裤衩睡裙就跑出来围观了。我看了看车祸的景象，轿车的前梁已经掉落在地，地上满是鲜血，碰撞的强度可见一斑。
简恩皱着眉头，回过头对我说：“好像很严重啊……”
“开车的人还在吗？”我问她。
她看了一会儿，回答说：“前面被人挡着了，但好像没看到。不管怎样不能坐视不理……先打个急救电话叫救护车吧。糟糕，手机忘了带了！阿艺，你带手机了吗？”
“我来打吧。”
我立刻拨打了120，跟接线员报告了车祸发生的地点。做完这一切之后，简恩却已然在我的眼前失去了踪迹。我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寻找她，只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人群的前排，此时她正在查看倒在地上的电动车驾驶员。
我赶紧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我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提示她不要多管闲事。她转过来看着我，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哀伤的神色。
“死了。”
听了这两个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壮起胆子看了看地上的那个人。他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致命伤应该是脖颈处的那个伤口，鲜红的血从那里如同泉水一般涌向四方。
“简……简恩……”
转身找简恩的时候，她又再一次不见所踪。我拨开围观人群，走出圈外，然后我看到她坐在酒店大门前的台阶上，眼神呆滞而无神。
“回去吧。救护车已经过来了，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对她说。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仰起头，看向夜空。
在漆黑无边的夜幕的笼罩下，在彷佛开了滤镜的酒店灯火的映照下，我看到她的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她为何哭泣？是因为自己的家事烦扰？还是在为那个陌生的死者而黯然神伤呢？
“小时候，”她开口说道，“我亲眼目睹过一场车祸，那几乎是我一生的梦魇……我亲眼看到那辆车飞速地开向了路边。我拼命……拼命地挥手……挥手啊挥手……我想让它停下……可是，最后那车还是撞到了路边……令我害怕的还不止这个……刚好路边的那个地方……有一个设计得很独特的金属广告牌……像，像一朵金属制成的花那样的……我看到那些金属条刺进了那两个人的身体……”
听到她的这番描述，记忆中的一个片段在我心中翻腾了好一阵，让我心止不住地砰砰直跳。稍稍平复下来之后，我这才开口问：
“是……意外吗？”
她没有说话，两人目光碰撞之间，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复杂的神色，谈不上悲伤，也说不出绝望。
“……我不知道，就记得当时他们的车速很快，车好像是失控了……”
“那……应该是意外吧。”我喃喃地说。
随着她的目光，我抬头看向天空。城市的夜空总是那么的灰暗阴沉、墨色的云朵总是压得那么低，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见不到一颗星星，看不到月亮，有的，只是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儿，万简恩再次打破了沉默：“阿艺……那辆车……是简豪的车。”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是你哥哥……”
“不，不一定是这样！”
“简豪的车不一定是他开的。也可能是套牌车。电视新闻里不是常有这样的事？”
“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他？”
她不耐烦地拒绝了：“我没带手机！”
“你用我的——”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的目光里咄咄逼人，看得出来至少在当下这一刻，她相信这不是万简豪所为。在所有的喧嚣之中，她选择的是相信而不是怀疑。
在后期的合作之中，我和万简恩其实说不上愉快，好几次我都考虑着是不是要和她散伙。先不说柴云事件，在很多项目理念上，她总是和我背道而驰，比如项目的设计风格我认为适合现代，她会认为适合新中式。
这样的情况，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说起来大概是在半年前开始出现的。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在公司员工面前大吵一架。
片刻之后，只见她嘴角微微扬起，拿过我的手机，然后开始拨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她看了我一眼，打开免提。
“林艺？”
“简豪，是我——”
“简恩？有什么事吗？你怎么用林艺的手机……”
“你现在在哪？”
“你问这个干嘛？”
“回答就行了。”
“我……在临市……”
“你今天开车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家里。你究竟想干什么？万简恩，你不能和闻千乾……”
“不是那事——”
“你要是想对爸爸怎么样的话……”
万简豪明显想说什么，但简恩很快就又把他的话打断了，她大声地朝着手机喊道：
“万简豪——你听我说——刚才——我看到一辆车，丰田的，车牌号‘明A16235’，这是你的，对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这才回答：“是我的车牌。”
“这车现在就在明市滨海路，索亚酒店门口！”
沉默。
“喂——喂——喂——”
沉默。
“喂——你说话啊——”
电话被挂断了。
她重新拨打，这一回就只是各种提示音了。
尝试了几次之后，万简恩缓缓地把手机拿还给我，那一刻她的神色很是落寞。
“……林艺，也许……真的是他——”
“简……”
她抓了抓头发，然后朝我摆了摆手，冲我粲然一笑：
“林艺，回去吧，这里有我。你的老公……应该在等你回家了吧……”
“没事，我可以再陪陪你。他昨天突然有事出差了，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出差？”她反问。
“是的，昨天下午公司临时有事，让他去省城一趟。”
“那……应该也回来了，你回去吧。”
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疑虑，她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我一下：“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她的语气如此轻柔，以至于我几乎就以为事情会就此走向我所要的理想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