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暑假，舆论上分成两股势力。一批人认为暑假会使学生淡忘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另一批人则认为学生的生活不应只有学习，放暑假是理应存在的。不管怎么说，暑假都算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块绿洲，学生在这段时间，拥有大量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老师的想法是学生在暑假复习预习两不误，当然到最后能两不误的人几乎不存在，两不顾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夜父夜母的工作似乎全年无休，暑假也不见人影。夜钧寰没有苦行僧的意志，靠一根拐杖一个破碗就能出游，因此暑假的绝大部分时间只得窝在家里。
【英语做了没】【做完发来我抄抄】
【不是吧】【这才放几天假你就做作业】
【反正我也是在家没事干】【还不如早点做完作业】
【我一放假就去亲戚家玩了】【没动作业】
【……】
夜钧寰虽然早早开始做作业，可实在是不想瞧英语作业一眼。袁音舜自放假起笔都没摸过，还不如夜钧寰，想来想去，想到要找柳笙言。由于两人关系较好，夜钧寰是心安理得地麻烦别人。
【你做暑假作业了吗】
【没耶】【怎么了】
夜钧寰觉得谈话到此结束不太合适，好比回家时撞见邻居，只打声招呼定然是不够的，一般还要拉上几句家常，问些诸如“你吃了吗？”之类的话。
【那放假去哪玩了】
【我吗】【我跟家人去重庆旅游了】
活了十几年，夜钧寰只在广州和老家两个城市来往徘徊。夜父说一家人曾经坐飞机去过厦门旅游，夜钧寰是不相信的，记忆中自己连玩具飞机都没摸过，更别说坐在飞机上，到什么什么地方旅游。要是有旅游的机会，夜钧寰第一个想去的就是成都，一是去参观参观武侯祠，二是让左诗雨领着自己进网吧打游戏——左诗雨曾提起她成都人。不，要去也是去网咖，网吧的档次还是低了些。
【诶】【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一本新书】【特别火】
【什么书】【我不是很关注这些】
【不是吧】【你都不关注】【那还能有谁关注】
【所以是什么书】
【摆渡人】【听书名有点神神秘秘的感觉】
【感觉是农村小说】
【什么农村小说】【这本书是英国人写的】
【英国也有农村吧】
凡书籍出自洋人之手，在夜钧寰眼里都像拔了毛的鸡，怎么看怎么难看。
【能请你帮个忙吗】
【啊？】
【帮我去买一下这本书】【放心】【我回来会把钱还给你的】
【钱不钱倒无所谓】【你不是旅游吗】【干嘛那么急着买】
【没有】【我很快就要回来广州这边了】
【那到时候我帮你去新华书店看看吧】
【好】【谢谢啦】
夜钧寰稀里糊涂接下了委托，毕竟男人难以拒绝异性的要求，何况还是熟络朋友的请求。不过想来柳笙言再快，也不至于这两天就返回，夜钧寰便把委托放在一边，自己要先好好体会体会两天暑假生活。
夜钧寰每天睁眼就是电脑，外加一部手机，一台电视。其实玩电脑时夜钧寰没那么多眼睛再去看电视，纯粹是开着，当作背景音乐来听。夜钧寰像这样生活不到两天，心里已经有枯燥乏味感。譬如鲍参翅肚，一天塞嘴里二十个也不现实，你的胃首先就会抗议。再比如说有不停地抽烟来戒烟的，一天抽二十包，直到看见烟便恶心，这烟也就戒了。夜钧寰不想戒掉游戏，被迫去思考出门，可以到何处转转，因夜钧寰本身是不爱出门的。说是这样说，其实也没地方好去，在外面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是走到学校附近。
“帅哥，放假还来学校啊。”
“呃，没有，我过来这边走走。”
文具店的老板娘依旧如上学时一样热情。夜钧寰本来想在隔壁买杯奶茶，结果别人家的老板也带着自己孩子去旅游，在卷闸门上贴了特别声明的告示。
“我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好喝的。”
“好喝的？这我可说不准，我这汽水，果汁，奶茶都有，看看你想喝什么。”
夜钧寰的眼神跟着老板娘望向那一排冰箱，里面的饮料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夜钧寰努力地搜寻，冰箱的最下面，整齐地排着一些玻璃瓶。一般的饮料都是透明的，白色的，橙色的，要不就是棕色的，这些玻璃瓶里的东西蓝蓝绿绿，像化学实验室里的溶液，让人不敢倒进嘴里。夜钧寰拿出一瓶蓝色的，瓶身上的英文是花体字，比书上看到的更加弯弯曲曲，怪不得粤语要把英文叫作鸡肠了。
“这个是什么？”
“这瓶啊，这瓶是鸡尾酒，你们学生一般不会买，所以我让阿叔塞到冰箱最下面，省的占着上面的位置是吧。”
“什么味，好喝吗？”
“我也没喝过，说不清好喝不好喝。”
“我要一瓶吧，多少钱？”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蓝色的东西，除了天空就是大海，夜钧寰看着玻璃瓶里的东西，更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我要找找看，这东西平时很少人买，我都忘记了……啊看到了，十四块钱。”
“多少钱？这么贵。”
夜钧寰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掏钱，买下这个小小玻璃瓶，其价钱已经高于隔壁的一大杯奶茶。揭去围着一圈锯齿的瓶盖，一股蓝莓的香气，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夜钧寰没闻过蓝莓的味道，只知道鼻子里充斥着满满果香，外加醺醺的气息，记得叔叔家里的白酒也有这种味道。以前偷酒喝时——说是偷，只不过是偷偷舔了舔瓶盖上残存的酒液，那阵辣劲直往喉咙里冲，漱口五遍后才有所缓解。夜钧寰从此有了心里阴影，对酒敬而远之。
“舍不得喝啊帅哥？”
“呃，我先闻闻味道。”
夜钧寰举起玻璃瓶之谨慎，给人感觉在喝皇帝赠送的御酒，轻轻呷一口，吞咽完还不停地咂嘴回味。撇开用鼻子能闻到的果味，喝到的是一股凉的，奇怪的味道。夜钧寰判断这就是酒的味道，说不上好喝，说不上难喝。没有奶茶的顺滑，亦无茶的苦涩，只凭酒的奇怪味道，让夜钧寰一口连一口地抿，不移时，玻璃瓶就由蓝色变成透明。
“这里有网络吗？”
“有的，密码写在外面墙上。”
夜钧寰的手机没有电话卡，离开无线网络，又没有打电话的能力，还不如一台大哥大。连接上文具店的网络后，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溃堤般涌出，原来是袁音舜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发来的消息。
【我明天回广州这边】【要不要去哪里玩玩】【看你天天待在家里】【人呢？】【喂】【还活着吗】
【在在在】【我现在人在外面】
【你居然会出门】【在哪】
【学校对面】
【我猜中了】【去那能干嘛】
【闲逛】【对了】【柳笙言叫我帮她买书】【你到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京路看看】
【买什么书】
【摆渡人】【跟你说你也不知道吧】
【你买了吗】
【还没】
【那就先别买】【等我回来一起去】
【为什么】【要是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一直不买啊】
【我都说了】【很快回来】【总之】【你等我回来再买】【顶多到时候请你吃东西】
【……】
【到时候学校门口见吧】
夜钧寰本来有懒得去的想法，现在买一本书得到两个人情，还赚好处，夜钧寰把肉眼可见的懒虫通通捏死，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寄希望于晚上睡觉通通压死。
【我明天下午回来哦】
柳笙言提前对夜钧寰汇报自己的行踪，夜钧寰答应买的书还没买，这下当事人要回来了，夜钧寰决定约起袁音舜，明天早起去书店。
【明天去书店】
【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柳笙言明天下午回来】
【哦哦】【好的好的】【那明天学校门口见】
夜钧寰虽不爱出门，但只要跟人有约，一定十分守时，甚至还早到了三十分钟，在附近瞎晃悠了几圈。上回见到的是穿着睡衣的袁音舜，这回见到他穿着便服，形象无限接近于自己脑海里的社会青年。要不是这个人挂着袁音舜的脸，夜钧寰肯定要提前远离十万八千里不嫌远。新华书店汇聚天下各色人物，有像夜钧寰这样爱看书的，也有像袁音舜这样不爱看书的。袁音舜来到图书馆仿佛来到超市，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好像书有新鲜与不新鲜，品质好与品质差之分。
“买什么书来着？”
“……”
夜钧寰没回答，用眼神示意袁音舜看他的手机。
“你带钱了吗？”
“什么意思，没带钱怎么买。”
“我给钱，帮她买。”
“Why？”
夜钧寰奇怪得蹦出外国方言，难得说一句英语。
“Oh，my god.没为什么，我给钱你还不乐意是吧。”
“那当然乐意。”
《摆渡人》是热销书，被书店摆放在门口，俩人进门时没发现，在书店内部东看西找半天。最后是袁音舜提出要去上厕所，才发现这本在眼皮底下的书。
“三十六元整。”
“三十六……那你再帮我拿一本。”
“你也看的吗？”
“偶尔也要附庸风雅，是不是？”
“呃，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
“随便啦，你懂我什么意思就好。”
夜钧寰一共拿起三本《摆渡人》，将其中的两本递给袁音舜。
“你的那本也给我吧。”
“不用，我的我自己来买。”
夜钧寰从来不嫌书贵，所谓“黄金有价知识无价”。
“接下来去哪？”
袁音舜从走出书店大门一刻，精神就没离开过手机，那两本书还是夜钧寰帮忙拿在手上。
“走，给她送书去。”
“她？哪个她？”
“柳笙言啊，还能是哪个她。”
“送去哪？”
“送快递，当然是要送到她家。”
“你又知道她住在哪？”
“大概吧，你跟着我就行。”
夜钧寰快要怀疑袁音舜有私家侦探跟踪别人了。
时间接近正午，天上的太阳之毒辣，让夜钧寰有腐烂在家里的想法。不过想来能免费搓一顿，还是被袁音舜领着上地铁。出站，一片城中村地区，夜钧寰觉得刚刚坐的不是地铁，而是高铁，到了哪个不知名小城市去了。外面的光景与城市大有不同，夸张点形容，有赶得上自己老家的资质。小轿车挡着自行车，自行车挡着行人，行人还是挡着行人，稍有差错就会堵得水泄不通。路边的流动摊贩比比皆是，卖吃食的，卖用品的，甚至卖花的，卖宠物的，都有。与正经的小店店主相比，摊贩们只是没有一片正经的瓦遮住头顶。这个地方要多乱，有多乱，可在乱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秩序，乱的秩序。想来袁音舜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想找到路是很难的，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小区的铁门。小区方圆几十米的地方仿佛净土，或者说，像是台风的风眼。
“应该就是这里。”
“你确定吗……”
“不确定也没办法，这一块只有这里像住人的地方……我站在这里等她”
“那我？”
“你躲远点，那边，绿化带后面一排长凳，你上那坐着去，等我送完就走。”
“怎么搞得我像犯罪嫌疑人。”
“你别管，听我的，躲那边……还想不想吃东西了？”
好处还是要的，何况代价几乎等于没有代价。太阳暴晒过后的长凳像烧热的铁板，屁股贴上去，下意识能听见滋滋滋的声音。夜钧寰把两本书垫在屁股底下，拿起自己的那本来看。绿化带上的灌木丛一簇贴着一簇，夜钧寰所坐的这个位置，视线全被灌木丛遮挡，看不见袁音舜那边的情况。炙烤了一段时间，夜钧寰突然意识到两本书都被自己坐在身下，袁音舜是两手空空，送什么给柳笙言？便赶紧拿起书，回到小区的大门口。看上去柳笙言还没回来，袁音舜正倚靠着小区的保安亭玩手机。
“书都没给你，你送个啥。”
“你过来干嘛？”
袁音舜看见夜钧寰过来，作惊吓状，做手势对其进行驱赶。
“你书都没在手上，怎么送。”
“对对对……不过你快回去就是了。”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
柳笙言背着书包，手里拉个行李箱。袁音舜听见声音，几乎是用抢劫的动作，把两本书夺到自己手里，再双手递给柳笙言。柳笙言貌似提前知道袁音舜会来，反而对夜钧寰的存在感到吃惊。夜钧寰把手抱在胸前，声称是因为一顿饭，上了袁音舜的当，被晾在一边。
“上什么当，会请你吃东西的。”
“现在这里有两个人。”
夜钧寰想要多坑袁音舜一点，说是坑，多请柳笙言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花的不是自己口袋里的钱。
“请吃东西，是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附近有什么吃东西的地方吗？”
“你们来的时候是坐地铁吧？”
“嗯。”
“往出站的反方向走，有个麦当劳，不如去那吃吧。”
“你要不要先回家把东西放下，我们两个先过去。”
“那你俩先去吧，我还得跟我妈说一声才行。”
像柳笙言拖着行李箱那样，袁音舜用力把夜钧寰拖走。夜钧寰本来的想法是让袁音舜多吃点亏。没想到袁音舜乐不可支，走路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袁音舜的脚步在一家卖葱油饼的摊子前停下。
“你吃不吃这个？”
“不是麦当劳吗？”
“诶，不冲突，吃麦当劳又不代表不可以吃这个。”
“不吃。”
话虽如刚刚那般说，终究是别人口袋里的钱，夜钧寰不好意思多用。
“这种俗物也能入你法眼？”
“什么俗物，这个……鹅袄吃了（可好吃了）。”
“你把嘴里的吞下去再说话吧。”
“你刚刚，说的好，说的好，你都想到了，我怎么没想到。”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没事，总之你刚刚说的好，说的很好。”
夜钧寰在脑子里把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句一句重播，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特殊语法，不知道所谓“刚刚说的好”是指什么。不过袁音舜应该不会按这个标准，来对自己说的话进行评判，要解读得往别的方向想。外国的面包好像就是比中国的馒头高级，其价格也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到了麦当劳，夜钧寰看着店员身后的餐牌，现在有随意选择的权利，却犯了选择困难症，纠结不已。
“吃什么？汉堡，薯条，还是炸鸡？”
“别人女生都没来，你急个啥。”
夜钧寰侧过头，平视了坐着玩手机的袁音舜一下，又继续看向店员身后的餐牌。
“嗨，等很久了吧，买了东西没？”
“路不熟，找了半天，我俩也是刚到。”
袁音舜编瞎话的功夫不高，来的一路上全是麦当劳的广告牌，除非眼睛看不见，要不然真不太可能找不到这个地方。柳笙言站到夜钧寰身边，一齐思考吃些什么。夜钧寰轻轻地，简短地，又将袁音舜请客的事实强调了一遍
“说是这样说，但让袁音破费太多不是很好。”
“谁破费太多？”
“我说你啊，不是你请客吗？”
“啊，啊，没事，我听力有问题。”
袁柳两人好像并不着急于吃什么，聊天的内容也早已远离这家店门。夜钧寰心里其实早有想法，但看着这两人点个餐磨磨唧唧的，便先行回到座位上坐下，继续翻看刚买的书。柳笙言站了好久，兴许是真的怕袁音舜破费太多，半天没做出个选择，到最后干脆直接交出选择权。
“那就跟我一样吧，都吃这个板烧鸡腿堡套餐，这个特别好吃。”
“听你的就好。”
“夜钧寰！夜钧寰？你要什么？”
“我？薯条就好。”
夜钧寰想想，还是不好意思让袁音舜花费太多
“只有薯条够吃吗？”
“只买一份薯条很亏的，要不我也帮你要一份套餐？”
“呃，随你……要的话要辣的，我吃辣。”
袁音舜一手端着一个板烧鸡腿堡套餐的盘子，夜钧寰的那份则由柳笙言端过来。夜钧寰看书入了神，柳笙言帮他把吸管插好在可乐里，送到嘴边，他也没啥反应，好像肚子真的不饿似的。
“他不喝我喝。”
袁音舜拿过柳笙言手里那杯可乐，咕咚咕咚吸入嘴。
“这杯不是我的吗？”
“刚刚给你你又不喝，你喝我这杯咯，反正都一样。”
确实是一样的两杯可乐，我喝了你的，你拿我的来喝，确实无所谓。
“重庆好玩吗？听说是个很多雾的城市。”
“嗯，重庆叫雾都也叫山城，有时候重庆的一楼也可能是十楼喔。”
“什么意思，一楼不就是一楼，怎么会是十楼。”
“就体现重庆多山嘛，这边的一楼还在山下，那边的一楼就到山上去了，自然就变成十楼。”
“这么好玩的吗？有机会我也要去重庆。”
夜钧寰依然保持吃东西快的传统，汉堡，薯条，可乐全部下了肚子，袁柳二人的汉堡还剩大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夜钧寰也没啥好插画的，还是继续看书。在书里的世界，夜钧寰的灵魂侍立在迪伦身旁，两个人跟随着崔斯坦，一同飘荡到很远很远，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离开麦当劳的时候，夜钧寰已经看完了整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