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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康爷

西街是圣城有名的贫民区,街道狭窄肮脏,低矮破旧的房屋堆挤在一起,一眼望去杂乱无序,像一个个大号囚笼。临街百姓都是将屎尿直接倒进路边的沟渠里,每逢雨天污水便漫过路面,肆溢横流,整条街都臭气熏天。

贫穷始终和堕落如影随形,但有时很难说清究竟是因为贫穷而引发的堕落,还是因为堕落才导致的贫穷。

深秋时节,白昼变短,往往晌午刚过,转眼已是黄昏。

这天天刚擦黑,街两侧的店铺大部分关门打烊,一家小吃店的掌柜,站在门口看了看隔壁的铁匠铺,心有不甘地将杆子上的酒幌摘了下来。

铁匠铺生意红火,铺子四门大开,屋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门口一个小伙计正卖力的拉着风箱,灶膛上的火苗发出刺眼的光,嘶嘶地舔舐着躺在它怀里的几块铁锭。

空气中混合着各种烟尘的味道,刺鼻难闻,但深秋的冷风足以让人忽略这一切,路人紧裹着厚衣服步履匆匆。

突然,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间临街屋子的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个五大三粗的乌拉男人从里面冲出来,胡子拉碴的脸上燃烧着怒火,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男人身后拖着一个北疆娘们儿,瘦小的身躯显得弱不禁风,她两只手死命地拽住男人的衣襟,惊慌失措地哭喊着。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去啊!你别去啊!我活不成了!”女人边哭边哀求,“快来人啊!来人帮忙啊!”女人眼见拽不住男人,情急之下开始求救,可闻讯赶来的邻居,见男人手中握着尖刀,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进行口头劝阻。

那男人并不理会众人,见甩不掉女人,情急之下索性用刀割断衣襟,将女子摔倒在地,随后扬长而去,只剩下女子坐在地上哭嚎。

“你个不得好死的负心汉!让尓其尓可汗把你的灵魂扔进油锅,让你永世不得超脱!你还我闺女啊,我的灵芝啊!”女人边嚎啕大哭边用手拍打着双腿,嘶哑的哭喊声在冷风中传出很远,地面潮湿冰冷,女人并不在意,坐在地上不停哭骂不肯起来。良久,几个邻居连拖带拽才将女人拉回屋里,街上遂又恢复平静。

那个男子手握尖刀,一路来到烟支巷,寻觅良久,径直闯进一家叫“夜来香”的妓院。大厅的姑娘见男子持刀闯进来,纷纷尖叫着四处躲藏。老鸨子闻讯从后面屋出来,可面对尖刀也有几分畏惧。

“大兄弟,你冷静冷静,有事好好说!”老鸨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一边稳住对方,一边暗暗给一旁的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男人怒目圆睁,用刀指着老鸨子到:“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你们没关,我来找那个负心贼!”说罢,他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蜿蜒康成,你个王八养的给我出来!”

“大兄弟,你这样喊不行啊,我这是生意,你这样把客人都吓跑了!”老鸨子有些生气,“再说了,你要找的这个人真没在我这,要不你去对面看看!”

“你闭嘴!”男人一声断喝,“我知道那个畜生就在你们这,蜿蜒康成,你个畜生,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说罢,男人就往后面客房闯,老鸨子闪到一边没敢阻拦,可男人刚到客房门口,迎面碰见大茶壶领着几个打手气势汹汹从里面冲出来。

几个人手持棍棒,三下五除二便将男人撩翻在地。大茶壶上前夺下男人手里的尖刀,然后将他捆了个结实摁在地上。

老鸨子见状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男人面前,然后趾高气扬地坐下,轻蔑地看着男人冷哼一声:“你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我这夜来香是什么地方了?想作就作,想闹就闹,老娘要是没两下子敢他妈在这开窑子?”

男人被打得满脸是血,不停地呻吟着,可他似乎没听见老鸨子的话,嘴里仍在不停地骂:“你个畜生,我非整死你不行!我豁出来给你一命抵一命!”

“瞅你这埋了吧汰的德性,还他M敢上我们地盘作!”大茶壶用手里的棒子不停在男人头上敲打着,“再他M咋呼我整死你!”说罢照男人身上狠狠踹了几脚,踹得男人不停嚎叫。

过了一会儿,老鸨子俯下身问:“你说吧,今天这事咋办?我这不是菜市场,让你作一通就完事了!”

男人躺在地上只顾喘粗气,没有吭声,一个打手厉声喝道:“红姐问你话呢!操你M的,你他M哑巴了?”说罢对着男人屁股使劲儿连踹几脚。

挨了一顿胖揍,男人清醒了许多,打手停下后,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嘟囔到:“你们说咋整,反正我没钱!”语气明显怂了。

两位打手听得不耐烦,同时上前一顿猛踢,男人又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等打手们停下后,老鸨子俯身警告到:“想好咋办了吗?我可给你把丑话撂在前头,待会儿要是让哥几个花了盘子(毁容),落了风蓬(割耳朵),或者灭了照子(剜眼睛),哼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老鸨子用手指依次在男人脸、耳朵和眼睛比划了一遍。

男人明白老鸨子的黑话,偷眼环顾四周,见几个打手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总算看清楚了形式,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下跪在老鸨子面前,不停的用头捣地:“大妹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我不敢了!”

老鸨子见男人从上到下一身破衣喽嗖的穷酸样,感觉敲诈无望,便板起面孔,冷笑一声:“错了?要是任谁都来这狼哇的作一通,然后尿叽两下,摸一把眼泪蒿子,再磕几个头就算完了,那我这台子以后还摆不摆了!”说完向大茶壶使了个眼色。

几个打手见状一拥而上,将男人架起来,便往外拖。

“你们等等!”在打手就要将那个男人拖出门外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众人回身,见一男子玉树临风地站在大厅。男子上身穿一件中土产黄缎子马甲,上锈瑞鹤祥云,内里穿一件青黑色红团纹云锦长袍,下摆绣四季花开,发髻乌黑端正,横插一中土上好的蓝田玉簪,一对桃花眼眉梢上挑,暗藏几许轻狂,唇红齿白胜似三春桃李,粉雕玉琢的脸庞英气逼人,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男子神态自若地站在那,手里把玩着一串南疆沉香木珠,身旁依偎着一个漂亮姑娘,正假装清纯的看着众人。

老鸨子看到男子出来,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哎呀!你瞅瞅,就这点烂事怎么还把我们康爷给惊动了呢!”“康爷快进里屋,别让这冤种碍着眼!”

“操你M的,你个畜生!”那个乌拉男人一看康爷,顿时像发了疯一样再度大骂了起来,要不是那几个打手拽着他,怕是早就窜过去和他拼命了。

几名打手勃然大怒,抡起棍子便要打,康爷赶紧摆手制止住,然后皱了皱眉,将珠子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说:“祁叔,你别生气,灵芝的事我也是刚知道,我劝她多少回了,她就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畜生!你还我姑娘!蜿蜒康成,我和你拼了!”男人边挣扎边喘粗气,仿佛一只被困急的野兽。

康成并不在意,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对老鸨子说:“这样吧,派人把祁叔送回去,刚刚祁叔在这造成的损失,我双倍赔偿!”

老鸨子一听乐得喜笑颜开,然后娇嗔地说:“康爷这是说哪里话,其实也没啥损失,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要不往后还不谁都敢上这来撒野了不是!既然康爷认识,那就算了!”

康成一听对老鸨子微微欠身:“那就多谢红姨了!”说罢,他掏出数枚银贝递给大茶壶,让他帮忙塞进那男人怀中,然后冲几人拱了拱手:“有劳几位将祁叔送回家!回来在下再做酬谢!”

男人还想骂,几位打手却连推带搡地将他弄到了门外。

蜿蜒康成是烟支巷的名人,人称康爷!深得姑娘们青睐。这不仅缘于其一表人才的外貌,更重要的是他出手大方。能接待康爷,是许多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其实这并不难,只要具备了解康爷的喜好就成了。

康爷曾公开宣布过,他喜欢的女人要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是胸**大,第二是脸蛋漂亮。只要满足这两样,康爷自然是来者不拒。

但康爷同时还有个怪癖,无论多漂亮的姑娘,康成只同她相处十天,时间一到一拍两散,绝不会再找她第二回。

很多姑娘对此十分不解,康爷也从来没解释过原因。实际上,康成此举主要是不想同任何姑娘日久生情。

说起来,这和康成的一段往事有关。

那还是在蜿蜒河的时候,康成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一次出外游玩,途中邂逅一红衣女子,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康成惊为天人,回去后更是念念不忘,茶饭不思。继而后悔没当时表白,过了几日,终于忍耐不住,再去找寻那女子,然而却遍寻未果。

后来康成几乎找遍了整个北疆,依旧没能再见到那女子的身影。几年后,康成到圣鸦城学艺,不得不停止了找寻,但那份未了的情愫却始终藏在心底。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愈是得不到,就愈是激发拥有的欲望,康成并没有忘记那个身影,只是将思念藏在心底。

师傅死后,康成没回黄旗堡,在圣鸦城,他结交了一帮狗朋狐友,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些权贵家的纨绔子弟,一帮人每天花天酒地,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有一天,酒后朋友领康成去了烟支巷,是他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朋友替他叫了一个姑娘,据说床上功夫十分了得。

然而见到那姑娘后,康成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竟然是他苦苦找寻了几年的红衣女子。

虽然当初仅仅是一面之缘,女子对康成已无半点印象,但康成却忘不了那双眼睛,以及嘴角的那颗朱砂痣。

这一击对康成来说是致命的,简直被寸磔其心!

自己心中完美无瑕的女神,一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美得仿佛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自己曾走遍千山万水,只为了寻找这张脸庞。谁成想到头来这个梦,竟然是随便一个男人,只需花五个铜贝就可随便蹂躏的妓*女!

天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结局、比这更讽刺的故事吗?

那一次,康成直喝得酩酊大醉,并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女人,作为对初恋的一个了结,其实他早就给她了。

他只找了那个姑娘一次,梦碎一次就够了。

“去他妈的梦想!去他妈的追求!活在当下最重要!”康成醒酒后骂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及时享乐才是生活的真谛。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千万不要轻易动什么真情,情有多真,伤痛就有多深。更不要有什么理想,有时候理想就是个婊**子,看着外表光鲜美丽,其实内里却无比肮脏,终究有一天会让你万念俱灭!

从那以后,康爷越发的放纵,嫖妓、赌博、酗酒无所不好,成为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但他有放浪的资本,诸多劣迹自然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风流艳事。

其实世事本来如此,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你的荒诞不经也能成为美谈!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指责或嘲笑,都源自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比对方强,然后以一种廉价的、安全的正义感指责,自以为是的高明去嘲笑。

但若遇到让我们丧失优越感的对象,即便面对更恶劣的行为,大多数人反而会持一种截然相反的谄媚态度。比如康成这种权贵王孙,无论做多么出格的事,人们都会觉得正常,心里只会羡慕嫉妒。

这就是成见!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成见更加媚上欺下的了!

成见深深扎根于每个人的心底,根深蒂固无法剔除,而我们从没认真打量过它的真实面目,若能平心静气仔细端详,或许我们会发现,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处十分丑陋的风景!每个人都不例外。

好多姑娘都知道康成的故事,她们都在心底暗自庆幸,因为要没有那件事,她们或许永远不会遇到康爷这个金主。

据说,那个红衣女子后来也听到了这个故事,随后就从烟支巷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但这一次,康成却没再找她。

这次情感上的挫折,却让康成从此紧锁心门,再不肯对任何女子动真情。爱的创伤,有时会痛一辈子。

而在烟支巷这种情爱廉价的地方,大多数姑娘只是贪图康成的钱,没人会当真。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例外,比如几天前为他殉情自杀的祁灵芝。

对于因他轻生的姑娘,康成从不会感到愧疚,感情本该如此,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想不开是她自己的事。

蜿蜒康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他从小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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