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畏死，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兽类不同，大部分野兽对死亡毫不惧怕，或者说，它们根本不知道死为何物。
遗憾的是，直到这一刻，北疆人才弄清楚这一点。
狼群的围攻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一波接着一波。前面的狼兵战死，后面的紧跟着冲上来，一名狼将刚刚倒下，立马有更多狼人顶上它的战斗岗位。
尤其让北疆人感觉恐怖的是，狼兵同他们交手时根本不躲避，都是径直迎着刀枪硬往上冲，没有丝毫胆怯和退缩。
虽然北疆人十分骁勇善战，但面对这种冷血不要命的对手还是难免有些胆寒。况且，对方的数量无穷无尽，似乎永远杀不完，斩不净！
人力终归有限，一番厮杀后，即便如大族长般神勇之人，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普通人的情况则更糟。
负伤战死的北疆勇士越来越多，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是，倒下的人会立刻被狼兵吃掉。
下午出发的时候，博诺将军明确向狼群宣告：谁杀死的人类归谁所有，可以尽情享用！
多数狼兵都没尝过人肉，这条声明将狼群推向疯狂，两军对阵伊始便不要命的往前冲，毕竟，它们已忍饥挨饿好多天了。
一边是厮杀的场面，一边是饿狼饕餮贪吃的场景，两种不想干的景象，不合时宜的呈现在一处，活生生将战场变成地狱般的所在。
而狼兵饱餐人肉后体力迅速恢复，接着投入新的战斗，这些四脚畜牲似乎越吃越饿。
几分钟前还活生生的同伴，转眼被野狼分尸吃掉，这血腥场面震慑着每一个北疆人的内心，恐惧开始在众人心中蔓延。
渐渐的，狼群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些尚未参战的狼兵在外围急躁的徘徊警戒，时不时发出几声急促的低吼。
直到此刻，狼王始终没有现身。
长老剑的光芒在鲜血的蒙蔽下变得暗淡，大族长在越堆越高的狼兵尸体上凛然而立，虽然他仍奋力刺杀着不断爬上来的狼兵，但心里不由得涌起阵阵悲怆！难道乌拉人就这样被灭族了吗？
环顾其他族人，情形比自己还坏。
两位功力稍差的族长，手中的长老剑仅余莹莹之光，两人背靠背相互依靠着，只剩下招架的力气。
还有一些北疆勇士，已被狼兵逼到了柳边墙上，再往里就是北疆人的圣地，这道边墙是他们的最后防线。
目力所及全是黑压压的狼兵，以及正在争食人尸的野狼，它们间偶尔会因争夺人肉爆发打斗，发出狗一样的嘶吼，让人心情沉重。
唯一让大族长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眼前形式对己方不利，但始终没有一个族人临阵逃跑，面对凶恶的狼群，所有人仍在全力拼杀，直至战死、倒下、然后被吃掉。
就在大族长暗自伤感之际，突然从祭坛东侧传来奇怪的“隆隆”声。
听声音，好像正是冲着人狼交战的地方而来。
那声音似惊雷、似海潮、更是大批野兽同时奔跑时所发出的踩踏声。
难道东面也有狼兽援兵吗？众人心中暗暗叫苦。
大族长更是心生绝望，暗暗叹息：“天亡北疆！”
可奇怪的是，狼兵似乎也不知情，它们听到声音后纷纷停止攻击，莫名其妙的互相对望，然后一起望向东面。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大地在微微颤动。
“呦嗬，呦嗬”！
随着两声清脆的吆喝声传来，几名乌拉骑手驱赶着一支庞大的畜群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领头的许多牛羊尾巴上冒着火苗，它们一边痛苦惊恐低嚎，一边夺路狂奔。
原来，那看守畜群的乌拉人见战局不利，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个点子。
大伙见状长长松了一口气，众人趁狼兵观望的当口纷纷找高处躲避，有的爬到树上，有的干脆爬到狼兵的尸堆上。
狼族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平日里都是它们追着猎物跑，现在竟然有大批牛羊不要命地向它们冲来，这简直有点儿荒唐，显得那么不真实。
一时间，群狼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它们犹豫的时候，畜群转瞬冲到眼前，数万只牲畜急速狂奔，势不可挡，倾刻间便将狼族队形冲乱。
局势转眼发生逆转，刚刚是北疆人疲于招架，现在则换成狼族。
这世道，确实变了。
几名狼将慌乱中回过神来，连忙催动法器对畜群实施攻击。
许多牛羊被击中倒地，并将后面的牲畜绊倒，但畜群并没有停下，在那两名乌拉人和牧犬的引导下，径直向狼群冲击。
那些领头的公牛，尾巴早已被火烧的钻心疼痛，见到眼前狼兵，总算找到了发泄对象，发了疯似的连踩带顶，许多狼兵躲避不及，被牛角刺穿胸膛。
狼兵顿时阵脚大乱，外围的狼兵见状，掉头就往山上跑。虽然不怕人类，但对于比自己凶猛的畜类它们还是有所惧怕的。
然而，与此同时，还有狼兵往山下冲，两下冲撞到一处相互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狼兵死伤不计其数。
躲在高处的北疆人见状心中希望复燃。
“呦嗬、呦嗬”！
那两名乌拉骑手又发出几声吆喝。在场的北疆人仿佛得到天神预示一般，不约而同的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呦嗬、呦嗬”！
这声音堪比前线的捷报喜讯，这声音此刻听来是如此亲切动人！
牲畜群听到吆喝，更加疯狂奔跑，很快将狼群彻底冲击溃散。
虽然一些道行高的狼将还在抵抗，但面对如此庞大的畜群它们的攻击显得那样乏力，如同向大海中投一块小石子，连一个涟漪也不曾泛起。
在众人的引导下，畜群掠过尸横遍野的战场，紧跟在溃逃的狼群后面往山上冲。
可怜这些狼兽，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搜寻猎物，但眼前众多的牛羊却让又它们唯恐避之不及。
这多少和人类有点相似，穷时每天都盼着发财，可终于钱多了的时候，往往又有无尽的烦恼。
局势的扭转，让困境中的北疆人得到喘息。
大族长歇息片刻后感觉体力恢复，便跃下尸堆召集族人重整队伍。
三分之一的北疆人在刚刚的争斗中丧生，活着的人也大多都负了伤，好在几位族长凭借法器安然无恙。
大族长让伤势较重的人回祭坛包扎伤口，然后同另几位族长带领余下的北疆勇士策马向山坡追杀。
眼下，是消灭野狼的绝佳时机。
狼兵在畜群的追赶下向土山上一路狂窜，它们试图借助上山的坡势减缓畜群的冲击，毕竟山地奔跑它们是行家。
山坡上，随处可见狼兵和牛羊等牲畜的尸体，有的狼兵还尚存一息，但很快就赶来的北疆勇人毫不留情的杀死。
果然，刚上半山腰畜群就慢了下来，狼群逃跑的速度却明显变快，片刻后，就把畜群远远甩在身后。
可就在距离渐渐拉开，快要到土山顶时，狼兵突然停下了，它们先是停在原地不动，随后，群狼突然齐齐的仰头对天嚎叫起来。
云开雾散，皓月当空，只有声势逼人的狼嚎响彻云霄。
嚎叫停止后，狼群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块巨石，一名高大的狼人从巨石上缓步走下，两眼散发夺目的碧玉绿光，狼将博诺紧随其后。
狼王终于现身了，空气中一股阴森的煞气迅速弥漫开来，众人胯下的战马几乎同时变得惊恐不安，纷纷停止了奔跑，有两只战马反应过于激烈，前蹄高高跃起，一下子将主人掀下马背。
大族长冲在最前面，因而看得真切，他连忙紧勒缰绳并制止众人继续追击，他有些好奇，仅凭狼王一己之力，要如何应付千百头狂暴的牲畜。
面对迎面而来的畜群哈默尔并不惊慌，它先是双爪相合，交错转动后平放在胸前，狼嘴默念口诀，然后两只狼爪猛然外翻向前虚空送出。
异像顿生，几道夺目的蓝光自狼爪激射而出，在离双爪两尺远后分叉化成无数细小弯曲的蓝芒，然后呈扇面扩散开，带着嗡嗡的蜂鸣，迎向畜群最前面的那几头公牛，这迎接必将是致命而难以承受的。
“嘭”的一声闷响，沉重异常，好像祭坛上的鼓声让人心颤，再看山坡上无不大惊失色。
只见领头的几只公牛仿佛撞到岸边礁石的海浪一样，倒卷着飞了起来，从紧随其后的畜群上方翻腾着向山下砸来，燃着火苗的尾巴在空中划出数道绚丽的红色弧线。
大族长暗叫不好，大喊一声：“快撤！”话音刚落牛已自天而降。一名北疆勇士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头牛砸了个正着，眼看着活不成了。
众人大惊，纷纷调转马头，战马早已吓得四腿打颤，不等主人开口，便一溜烟儿似的向山下狂奔。
五位族长没随族人下撤，他们不约而同催动长老剑，五个光团在山坡猛然亮起，映得山坡有如白昼。
山坡上“嘭嘭”的闷响声接连不断，后面的牲畜仍没停下，不间歇的冲到狼王面前，随即被蓝光击飞摔下山坡。
远远看去，但见一幅奇异景象：成群的牲畜向山上疾奔，和狼王发出的幽幽篮光相遇后，猛然飞起在半空翻卷旋转着落到山下，有的砸到山坡下面几个光团上再度被弹起，有的直接重重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后毙命。
如此这般击飞了上百头牲畜后，狼王又生变化。
只见它收拢狼爪，从身体两侧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在腹部翻转后缓缓向前，然后爪心向下凝神静气暗念咒语。
转眼间，蓝光消失了，可就在同时，自狼王前面开始，山坡波浪般的上下起伏起来，仿佛波涛汹涌的江河水面，地上的碎石四散弹跳着滚下山。
已逃到山脚下的众人，听到响声回望山坡，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惊恐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山坡剧烈的持续晃动不停，同时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响。畜群顿时停止了奔跑，随着晃动的地面左右摇摆，随后无数牛羊纷纷倒在地上互相挤压在一起，有的牲畜口中不停的吐白沫，有的鼻孔中忽忽的喘着粗气。
半山坡那五个光团也跟着晃动起来，光影闪烁，让人眼花缭乱，五位族长已从马背翻落下来，几个人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但此刻已经没有了退路，一切只能听天由命，福祸全凭天神安排。
正想时，响声突然消失，脚下的土地也停止了晃动。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难道狼王的法术只此而已吗？
疑惑刚起，山坡上突然传来阵阵“咝咝”声，仿佛被狼兵咬住喉咙的羊畜发出绝望的苟延残喘。
异象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直嚇得众人心弦紧绷。众人闻听此响声不由得同时打了个寒颤，连忙往山坡上看去。
只见一股青烟咝咝响着，在狼王面前凭空生出。
一开始，那股青烟婷婷袅袅的缓缓飘荡，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青烟就形成了一个喇叭状烟柱，紧接着急速的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
随着转动，烟柱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大，颜色也转暗变黑，远远望去无比狰狞，让人看着心生恐怖。
龙卷云的景象北疆人虽说十分常见，但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尚属首次，而且还是在地面。
黑色烟柱的底部，仿佛恶魔贪婪的大嘴，先是将附近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统统收入腹中，然后开始向倒在地上的畜群缓缓推进。
黑烟柱所过之处地面变得空无一物，草木皆被连根拔起，随后卷入烟柱中不见踪影，甚至连石块泥土都没有留下，只有裸露的地表山岩。
地上那些牲畜并不知躲避，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烟柱旋转着向自己靠近，直至被卷进其中，片刻后，方见少许皮毛自烟柱上端被甩出，缓缓飘落下来。
山坡下，五位族长在大族长的带领下，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要同这黑色怪物做最后拼死一搏。
山脚就是北疆圣地，他们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祭坛亵渎神灵，哪怕因此牺牲生命。
黑色烟柱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山坡的牛羊成批消失不见，烟柱则仿佛吃饱了的恶魔，肚子变得浑圆，巨大无比。
在吞噬了最后一批牲畜后，烟柱突然改变方向，向五位族长所在的光团冲去。
哈默尔站在半山坡，静静的欣赏着下方的精彩表演，眼中的绿光愈发凌厉。
它身后是重新恢复士气的狼族兵团，群狼磨牙擦爪，贪婪地望着山脚人类垂涎欲滴，好多狼兵还没吃到人肉，它们等待着哈默尔最后的命令。
半山坡，以大族长为首的五位长老手臂相挽面向外围成一个圆，五支长老剑首尾衔接悬浮在五人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
五人默念剑诀，头上的剑环开始缓缓转动起来，转动的方向和黑色烟柱恰好相反。
一黑一白，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善恶难相容？但到底谁是善谁又是恶？
一正一反，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谓的正邪不两立？但谁又说得清哪方是正哪方是邪？
狼吃羊，人杀狼，狼袭击人，人报复狼，彼此彼此。
但有谁想过，羊不被狼吃掉，不同样会被人类吃掉吗？
同样是杀死羊吃肉，凭什么人吃羊就正义，狼吃羊就是邪恶？
这世上其实原本没什么正和邪，不过人类一厢情愿鼓捣出来的东西！
哪有什么绝对的善，哪又有绝对的恶？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很多事本就说不清楚，此刻唯一肯定的是，山坡上两个快速旋转着，并不断相互靠近的怪物都想击败对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五位族长倾平生之所学，催动法器飞速的旋转着，希望藉此产生的威力来阻止那黑色妖怪前进。
支撑这个自杀式信念的，是祭坛顶端那个没有生命的冰冷雕像。
山顶的狼族和山脚的北疆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他们紧张地注视着两个巨大的黑白陀螺渐渐靠近，谁都想象不出这两个怪物邂逅之际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