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布在烟支巷姑娘们的温柔乡里沉迷数日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黄旗堡。
他向蜿蜒永庆回禀,舒禄果公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接见自己,不过他见到了二族长苏勒,并将终北人的罪状做了如实陈述,苏勒大人答应会派人去终北部核实,并承诺会尽快给黄旗堡一个满意答复。
这一结果让蜿蜒永庆大感意外,哥俩同时傻了眼。
又是苏勒,难道圣鸦堡换了主人不成!这种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等于明着宣布圣鸦堡根本不准备理会此事,联想起被侵占的六道湾牧场,哥俩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蜿蜒永福更是连声说后悔,称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答应黑水人的联盟建议。
去六道湾乌拉人兵营求援的使者也空手而回,说留守的乌拉将领声称,没有苏勒大人的命令,他们无权擅自调动人马!
永庆又气又急,但他并不死心,当晚便亲自执笔,又起草了一份加急文书,他在信中引经据典,阐明大义,引述圣人理论,例举各种利害关系,其中不乏一些强硬措辞,第二天早上,绍布带着哥俩的希望乐颠颠再返圣鸦城。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见到大族长!”临行前永庆拉着绍布的手说,绍布郑重的点头请族长放心。
然而,几天后,绍布一脸疲倦的赶回黄旗堡,看起来神情沮丧,这一趟,不仅是大族长,连苏勒大人也没见到。
永庆哥俩听完绍布的汇报半晌无言,至此,两人算彻底死了心。
消息传开后,那些武将们一下子炸了营,圆石殿再度热闹起来。
所有武将都义愤填膺,全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就算乌拉老爷们不管,这口气咱们自己也要出,何况,蜿蜒大老爷至今还在北贼手里。
“我们蜿蜒河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难道还真怕了北贼不成!”
也有人对乌拉人的过河拆求感到气愤。
“每年的税金还不如多养几条狗!”斯日古楞气得大骂,“狗喂熟了还知道向着你咧!”
“要我说,从今天开始,蜿蜒河再不给他们进贡了!”巴图附和到。
那些文官不出意外的和武将唱反调,搬出之乎者也的文辞反驳武将,说什么要从长计议,要懂得韬光养晦,不能逞一时的匹夫之勇,以免坏了大事等等。
不过鉴于康成在场,他们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永庆哥俩风格不改,愁肠百结的观看双方论战,一句话也不参与,只等待结果。后来见武将阵营占了上风,在盛怒的驱使下,俩人居然也异口同声的支持武将主张,永庆还罕见的当即下令调回数支蜿蜒骑兵。
但一贯强硬的慕阿青这次却一反常态,坚决反对出兵,这让康成十分不满。
其实,蜿蜒部落拥有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平时驻守在部落周边,从不轻易调动。
相柳危害六道湾时,永庆是为了保存实力才去圣鸦堡求助的,每年都给圣城老爷们进贡,遇到麻烦当然要他们来解决,反正是不用白不用。
只是没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纳喇苏勒将计就计,帮蜿蜒河除掉相柳后,直接在牧场留下自自己的人马,而自己却不好直接翻脸。
过了几日,蜿蜒人马陆续到达,并在黄旗堡城外安营扎寨,冲动时做出的决定大多是错误的,永庆渐渐冷静下来后,心里开始后悔那天过于草率的决定。毕竟打仗并非儿戏,回想起当天双方的辩论,他又觉得几个文官说得似乎更有道理。而且,他本来就是个主张吃点小亏,不将事情闹大的性格。
确实,同终北人全面开战,蜿蜒河暂时还没有这个底气。别说是他们,就算强大的乌拉人要对终北人发动全面战争,恐怕也要先掂掂分量,驯鹿是吃草的,但它们背上的终北人却不是。
康成年轻气盛,再加上救额其克心切,自然想不到这些,自从阿玛答应反击后,他每天忙着做战前准备,丝毫没发现阿玛已经变卦,斯日古楞和巴图也积极地帮他筹备粮草军需。
一些蜿蜒百姓一听要攻打北贼,更是情绪高涨,纷纷捐献军粮军品,一时间,黄旗堡城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蜿蜒永庆得到消息,觉得事关重大,赶紧表明态度制止康成,他声称用兵应谨慎再谨慎,要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并向文武官员发了一则紧急通告,让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准做什么战争准备,以免扰乱部族治安。
那些武将一听顿时泄了气,失望之余,一些人纷纷相约到酒馆以醉解愁。文官们则像打了胜仗一样,一个个趾高气扬。
见族长突然反了桄子,斯日古楞也有点急,他亮开大嗓门去问情况,可蜿蜒永庆听说武将求见,一律给予闭门羹。气得斯日古楞每天直喝得酩酊大醉,直骂娘和北贼,没有族长的兵符,谁都无法调动军队。
还有巴图,同样气得跳脚,但没有办法,别瞧永庆哥俩平日看着好像没主意,可他俩一旦犟起来,绝对是油盐不进的主,任你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要么就妄意轻信人言,要么就固执的要命!怎么就不能认真考虑再做决定呢!”巴图无奈地说。
康成更是心急如焚,他恨不得一个人单枪匹马独杀到北贼老窝,多耽误一天,额其克便多一份危险,要不是慕阿青的阻拦,他差点领着自己的几十弟兄直接出发。
“如果北贼要杀害大老爷,那么恐怕早就动手了,即便现在去也为时已晚,但我感觉北贼不会轻易下手,因为大老爷毕竟不是普通族人,我劝你还是等等,咱们不是不敢同终北人开战,只是现在不是时候。”遇事慕阿青从来都能冷静的分析,然后得出正确的结论。
康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只想尽快救回阿牟其,哪怕再苦再难也不怕。
所有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康成直接到寝宫找阿玛。
蜿蜒永庆正在喝茶,见康成进来有些意外,还没等说话,康成“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
“阿玛,儿臣恳求阿玛批准出兵,额其克被北贼掳走,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康成流着泪说。
“谁说见死不救了!”永庆拉着长脸责问,这几天他让那些武将闹得很不开心。“打仗不是儿戏,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事得想想其他办法。”他语重心长的说到。
康成来时早已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逼迫阿玛同意,现在一听阿玛根本没缓和的余地,而且听口气还相当不高兴,康成便将头贴着地面:“请阿玛批准即刻出兵,儿臣愿立军令状,如不能救回阿牟其,愿按军法从事!”
康成的额娘这时从后面寝室出来,看到康成跪倒在地,连忙上前想将儿子搀扶起来,康成甩开额娘大声道:“如果阿玛不同意儿臣请求,儿臣绝不会起身!”
“简直是胡闹!”康成的无礼一下惹恼了永庆,“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永庆对老婆说,随后将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墩,然后起身欲回寝室。
康成见苦肉计无用,情急之下站起身,然后拔出腰间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如果阿玛不答应,我立刻死给阿玛看!”
永庆转身回头,冷眼相看不发一言。康成额娘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剑刃,哭着哀求康成不要做傻事。
僵持了一会儿,看着额娘流血不止的双手,康成心软了,只好扔了剑摔门而去。
没成想当天半夜,康成额娘在永庆熟睡后偷出兵符,然后让贴身丫鬟连夜给康成送去。女人不懂得这么做的后果,她一是看儿子急成那样有些心疼,再有,她也觉得永庆有些懦弱,竟然连自己的大哥都不敢去营救。
调动城里的骑兵动静太大,容易惊动阿玛,康成想起城外刚刚回来的两千骑兵,虽然有点少,但康成觉得足够了,他叫上斯日古楞和巴图,连夜带领人马离开黄旗堡。
等永庆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康成已越过北岗军营,踏上靺鞨雪原了。
此时的雪原,路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几日前终北骑兵留下的痕迹更是模糊难辨,蜿蜒人马艰难地在雪中行进,人和马匹呼吸出的热气迅速凝结成白雾,蜿蜒部的三阳开泰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无法直立。
斯日古楞的胡子冻在一起,结成白色的冰碴,让他连声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寒风裹杂着雪沫掠过大地,发出阵阵哀嚎,仿佛伤心欲绝的母亲呼唤早夭的孩子。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粗劣叫声,似在劝北去的人们及早调头。
拉粮草的车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一些机灵的士兵下马低头,跟在车辆后行进。
队伍连续行进了十几个时辰,连夜的急行军,让队伍人困马乏,中午时刻,在巴图的建议下康成才下令扎营休息。
第二天上午,来自黄旗堡的使者追上队伍,向康成传达了蜿蜒永庆的回兵命令。
此刻已远离蜿蜒族领地,康成自然不怕,冷冷的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打发了使者,蜿蜒永庆的亲笔信他连看都没看。
康成并不鲁莽,他知道仅凭自己这点人马挑战终北部并不现实,他同斯日古楞和巴图认真研究过策略,三人一致决定深入终北人老巢营救额其克必须智取,而不能强攻。所以重新拔营启程后,蜿蜒人转为向东进发。
但营救行动之前,康成打算先袭击最近的终北南六方屯,以报白旗堡之仇,对待敌人就应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终北人总共有数百个村屯,分布在雪原各个地方。
其中速末屯是终北人最大的聚集地,也是终北酋长的所在地,虽在雪原腹地,但离蜿蜒人并不算太远,而且同黄旗堡之间没有什么屏障,在过去几千年的时间里,终北人一直靠打劫过活,靠近羊群,显然更方便吃肉。
终北人没有正式的国家概念,酋长和各血部族头领不是明确的上下级关系,而是靠歃血为盟的兄弟感情维系,终北族人一般称酋长为头儿,或直接称为老头子。
每逢终北族长决定展开劫掠行动,只需一个知会,各地的驯鹿军团便会迅速在速末屯集结。
南六方屯规模不大,位于白旗堡的正北面,风雪为蜿蜒队伍提供了天然的隐蔽,一天后,康成带领人马悄悄靠近南六方,这个屯子就是他当年曾打算袭击的目标。
袭击在深夜开始,巴图先带领几名兄弟,悄悄潜入屯子干掉那些碍事的猎狗,随后点燃火把向后面的人马发动进攻信号。
“为了白旗屯!“
“为看仲实大老爷!”
“杀光北贼!”
斯日古楞率领骑兵高喊口号,一马当先冲进屯子,这是近几百年来,蜿蜒人头一次主动进攻终北人的领地。
进攻进行得十分顺利,几乎没遇到成规模的抵抗。
南六方屯根本就没有设防,甚至连正式的岗哨都没有,常年的高枕无忧已经让终北人变得无比狂妄,在他们心目中,羊怎么敢袭击羊呢,除非羊疯了。
当蜿蜒骑兵将整个村屯团团包围时,那些往日不可一世的终北人,好长时间都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多数终北人在睡梦中便被杀死,如果不久前被他们杀死的白旗堡人一样。
最具威胁性的反抗来自南六方领主步度根,虽说这家伙已在先前的偷袭中负伤,但仍给蜿蜒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步度根双手持弯刀,舞起来虎虎生风,他接连砍倒冲进营帐内的蜿蜒士兵,然后怪叫着赤膊光脚冲出营帐,向蜿蜒人展开疯狂进攻,数十个蜿蜒士兵手持长矛将步度根团团围住,但步度根毫无惧色,左冲右突,弯刀所到之处,长矛断折,血光闪现,吓得那些蜿蜒士兵纷纷后退。
最后,斯日古楞和巴图联手才将步度根制服,巴图一刀斩断他的双足,步度根躺在地上仍然不停地咒骂,直到几名士兵将步度根捆上押到康成面前。
蜿蜒人的进攻,显然让步度根大感意外,对于康成的询问,他一概不答,只是不停的辱骂、威胁,沾满血污的脸看起来恐怖瘆人,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珠子,左右乱转露出充满血丝的眼白。
“你们完了!”步度根冷笑着说,“羊敢挑衅狼族,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结果话音刚落,斯日古楞挥动宝剑,步度根当即人头落地,“我看是你完了!”斯日古楞对着地上的人头狠狠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