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露霞和张澜则先行一步,于清晨出发继续赶路。张雨又睡了一上午,虽然仍是额头发烧,但总算是有了些力气,便坚持要继续赶路。
张芸本想让妹妹再歇一天,只是心想这山野小镇,缺医少药,不如再走一天,到黎川或者泽州后,才能找到更加高明的郎中,便答应了张雨的请求,于是两姐妹又骑了马,沿官道缓缓而行。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张芸便带着张雨下了官道,直奔黎川。若是按照原定路线,本应沿官道继续前行,与泽州不足百里之时再转向西行到黎川。而张芸所选的道路虽然不及官道宽阔,但是一来是直奔黎川,可稍稍弥补一下耽搁的行程,二来这一路上小村镇甚多,若是赶路不及,也好投宿。
张雨侧身坐在马背上,却见这一路走过的各个村镇,多是破败不堪,田地荒废,即便偶有田间耕作的农人,也大多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原是因近些年风雨不调,农人大多入不敷出,于是流民四起,乡间匪患甚重,许多原本受灾不重的村镇,却又因流民匪患而跟着遭灾,使得流民更多,匪患日重。
张雨上次出门去的是江南富庶之地,还以为天下村镇,都如张家堡一样平静安乐,却不知道距张家堡不远的西北,竟然就有传说中饿殍之地,才知天下间真有如此多的人求一饱饭而不得,不由得心中悲悯,却又无法可想。
又行了两个时辰,二人到了一名为西南岭的小镇。这镇子也是一样破败,街头巷尾尽是无所事事的闲人,看着两名衣着鲜亮的女子骑马入镇,都是双眼无神地地打量着,一派颓废慵懒之象。
难得的是镇子中心竟有一客栈,店面虽小,看上去终归是正经店家。此时虽然还未至黄昏,但是张芸担心张雨过于劳累致使病情加重,于是便决定今夜就在这店中留宿一宿。
“小二!住店,牵马!”张芸牵着马来到店门前,向店内一声吆喝,随后转身扶张雨下马。
虽然店内大堂似乎有掌柜和小二的身影,但直到张雨下马之后,还未见有人应答。
张芸心中诧异,只见店内二人畏畏缩缩的站在柜台之后,对门外两名女子不敢正眼去看。
见二人面色不对,张芸赶忙环顾四周,却见刚刚在街边观望的人们都懒懒地聚拢过来,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须发凌乱,看样子不过是普通的乡村懒汉,只是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邪笑。
聚过来的足有五十多人,共同行动时,竟也隐然有了乌压压的威势,街边的普通住户们早就紧闭门窗,不敢围观。只有这群乡间痞子,不急不缓地围了个半圆。
当先几人似乎是领头的,尤其中间一人,衣着尚且干净,面目尽是淫邪,手中抛着一块带棱角的砾石,一双眼睛在张芸张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大踏步地走来。只是这人的衣着实在是不伦不类,普通的长衫之上又套了皮衣,既像猎户,又似书生。
身后传来“喀拉”一声响,张芸悚然回顾,却见身后的店门也闩上了,而众乡痞的圈子竟越围越小,尤其那抛石子的人,若再行几步,便要贴上张芸。
张芸心中一惊,拉着张雨退后一步,面上堆起笑容,端正地对来人致以揖礼,道:“小女子初来贵地,不知几位大爷有何见教?”
那人闻言止步,人群形成的圈子也跟着止步。
“有何见教?”那人一笑,玩味似得重复了张芸话语中的最后四字。随即他又转向身边一人,道:“这小女子问咱们有何见教。”
“是啊,大哥,她说有何见教。”他身旁那人也是满脸笑意,似乎这简简单的的四个字极为可笑。
“你说。”那人又转向身边另外一人,道:“咱们能有何见教啊?”
“大哥想玩什么,得听大哥的啊?”另外一人更是笑得淫邪。
“要我说啊!”那人又望向两姐妹,大声笑道。“我不止要见识见识,还要教教她们!”
众痞子轰然大笑,跟着起哄叫好。
“对对对,可得先见识见识,再教教她们!”
张雨一开始见到这许多人,便一直不明所以,此时见他们无端大笑,更觉得他们如同痴呆,怪异无比,只是感觉这些都不是好人,言语之中尽是恶意,可是又不知如何应对这隐然的危机,只得缩在张芸身后。
“呦呦呦,小娘子怕了!”人群中有人看出了张雨的畏缩,兴奋地叫了起来。“大娘子怕不怕啊?”
被人如此调笑,张芸不由得心中愠怒,脸上却依旧堆笑,向那领头的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既然要见教,可得先通个姓名。”
那人挑着嗓子“嘿嘿”一笑,似乎对张芸的反应颇为惊讶,道:“爷爷我的名号,说出来怕吓死你。听好了啊,我乃白莲教弥勒堂的“大罗金仙”王三,在鲁冀一带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我哥哥乃是陕西‘铁枪’王二!是干大事的人,我作为弟弟,自然也要帮衬一下,便来这片地方帮哥哥招兵买马!”
“不过……”王三掂量着手中的石子,咧嘴一笑。“爷爷我在江湖上更有个‘没羽箭’的名号,死在我飞石之下的好汉少说也有二三百个,什么少林武当,在爷爷面前也只有甘拜下风!”
这王三说得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张芸心里却只有暗暗好笑,这根本就是一个稍稍有点见识的流民地痞,看外面谁的势大,便谎称是谁的门下,两年前白莲教“巨野人”徐鸿儒在河北弘志起事,闹得河北山东一带民不聊生,后被朝廷剿灭,这两年陕西兵匪王二也的确颇有势力,这痞子便借着他们的名头,在这里聚众抢劫,欺男霸女。若是一开始他就被人识破,便成不了气候,可惜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没几个见过世面的乡民,这伙人又是小打小闹,官府懒得去管,于是便成了此地一霸。
原本这几个毛贼张芸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对己方两人已成包围之势,而且张雨现在大病未愈,浑身无力,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却害她被人挟持,形势将极为凶险。
唯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张芸心念至此,便对王三嫣然一笑,道:“小妹我也行走江湖,倒要请教这位‘没羽箭’大侠,可知道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洛阳张氏?”
张芸猜这所谓“没羽箭”的名号,多半是这个痞子欺乡民读书少,盗用梁山好汉张清的名号安在自己身上。不过既然他冒充江湖人士,那么自己不如亮亮江湖身份,若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当有所忌惮,自己再顺便给他个台阶下,也许能轻松地平息此事。
谁知那王三咧嘴一笑,道:“什么洛阳张氏,我可没听说过,两位小娘子若是要去拜师,倒不如拜在我名下,我‘没羽箭’可亲自指教。”
随后他转而向身边众人叫道:“还有你的这些师兄们,都可以指教,对不对啊!”
“对!”众人再次轰然叫好。
忽然张雨“嘤”的一声轻呼,却是一痞子乘二人不备,去拉张雨手臂,张雨周身无力,自不能抗。
张芸大怒,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打掉那人手掌。
张芸这一下用上了两成“风雷掌”的功力,虽然张芸并不善用此掌法,但那人不会武功,毫无防备,直打的那人手背青紫,手骨欲裂。
“妈呀!这小娘子打人!疼死我啦!”那被打的人杀猪似的大叫,远远地退了出去。
众痞子悚然一惊,齐齐地退后一步。
那王三却没退,只是嘿嘿一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俊俏的母老虎。”
说着,他忽地上前一步,也不见他手上如何动作,那石子却化作一道黑线,“咻”地一声射向张芸。
张芸见他上前,本以为他是要伸手来抓,却不成想是在极近之处射出飞石,待听到破空之声时,飞石已至面前。
张芸侧头急闪,只觉得耳边一热,那飞石擦着她耳根飞过,“啪”地一声钉在了身后门板之上。
好强的手劲!张芸暗暗吃惊,再回想刚才的凶险,发现这王三并不简单,这人不用磨好的石弹而用有棱角的砾石,虽然看上去威力更大,但是形状不规则的砾石必然准头欠佳,张芸也因此猜测这人所谓“没羽箭”的功夫纯粹是虚张声势,然而这人却颇为狡猾,只在极近之处发石,一般人确实难以防备,尤其他手劲不俗,掷石手法迅捷而隐蔽,应是受过高手指点,单论这一手功夫,也算不弱了。
张芸再不敢小瞧这个王三,于是右手捏指如喙,微微前探,左手虚抓成爪,置于身前,肩头微缩,身形下沉,正是“三才点穴法”的起势“仙鹤睥睨”。
众痞子见老大发石未中,又见张芸摆了架势,便有些手足无措,纷纷转头望向王三。
那王三却邪气一笑,退后一步,道:“兄弟们上!”
可众痞子毕竟还是心虚,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动作。
张芸却是心道不好,她本打算等那王三再次出手,自己好来个擒贼先擒王,不成想这王三竟如此狡猾,以退为进,反令张芸不知如何是好。
王三见众痞子不听令,也不气恼,只是从腰间又摸出一块飞石,笑道:“兄弟们怕什么?怕死啊?你们只要拼着受她一下,全身扑上,她又没有兵刃,还能打死你不成?这小娘子既然练过武,那身子骨肯定结实得很,咱们也就不用怕压死她弄得兄弟们没得玩。”
众痞子心神稍定,却仍是踟蹰不前。张芸却听得冷汗直冒,她本想大不了打死两人吓退众痞子之后便离开这里,可是若真的按照王三所说,她最多就只能打死一人,并且来不及吓退众人,便会被众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以自己的现在武功必然难以挣脱。如果她是独自一人,要冲出重围倒也不是难事,可要同时护住身后张雨,却是绝不可能。
张芸心思急转,连想了几个主意,却都没有万全之法。
那王三忽地大喝一声:“上!谁不上我的飞石便要打死谁!”
张芸却在那王三刚刚发喊之际,便知此时正是生死关头,于是把心一横,心道:“即便大开杀戒,也要护得小妹周全。”
于是待王三话音未落,众痞子还未扑上之前,张芸就凝气沉身,瞄准王三,便要全力出手。
忽然圈子外头有人朗声叫道:“请问这客栈开张吗?”
在这紧要关头却又有外人进来,众痞子也是一愣,齐齐地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村口正有一青衣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伴着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徐徐走近。
“今日是个什么日子?竟来了这么多外人?”一个痞子小声说道。
“还都骑着好马呢!”王三不以为意,大喇喇地笑着。“可值不少银子。”
随着那少年走近,众人渐渐看清了那人相貌,却发现这人五官精致,眉眼如黛,肤如凝脂,蜂腰柳肩,丝缎般的长发束在脑后,却并非束发为髻,而是直接垂下,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原来这竟是一扮作男装的少女。而且她身后还伏着一名穿月白长衫的女子,只是那女子双目紧闭,似是昏迷,紧紧地伏在那青衣少女的肩头,所以刚开始众人并未注意。
那少女神情倨傲,双目凛然,在马上俯视众人,目光缓缓扫过,在看到张芸张雨二人时,眉头一皱,似乎才意识到这里正发生的事情。
张芸也看向那少女,只觉得这人的样貌服饰颇为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再看那昏迷着的女子,不由得心头大震,失声叫道:“沈姐!”
昏迷的女子正是沈玉倩,却不知她为何在这里?
那青衣少女一愣,道:“你们认识?”
张芸正要回答,青衣少女又忽地问道:“你可是洛阳张氏的芸姐?”
张芸也是一愣,张雨却失声叫道:“望月?是望月吗?我是张雨啊!”
青衣少女又细细端详了一下,原本肃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浅笑。
这正是东望月,自归贤馆一聚之后已过了两年多,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与张雨在这两年里不只是长高了不少,眉眼面目也没了儿时的稚气,多了少女的娇艳,所以两人虽然常有书信往来,却是相对不识。好在张芸的相貌无甚变化,所以东望月看着面熟,进而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