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一轮明月,亥时六刻的宜水村,本该寂静无声,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队穿着喜服的人马,点着火把,吹着唢呐,敲锣打鼓自远处走来。
宜水村上下就没有一个能睡得着觉的,全都聚集在了村口,为首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挡在路中间,紧锁着眉头,唉声叹气。
待那队人马走得近了,隐约能看到,队伍正中竟然抬着一口团花簇锦的大红棺椁!
村民们轰得一下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真抬回来了?”
“我看着都瘆得慌!”
“老赵家都绝后了,他可不在乎。”
“你们说那事是不是真的?”
“这谁他娘的知道,听着都邪性!”
队伍渐行渐近,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大肚子圆脸,皮肤白净。
他看见村口挡着的老头,汗噌一下就冒出了出来。
“赵德占!今天你除非从我这把老骨头上面碾过去,否则休想进这宜水村!”
“诶呦,我的七叔公!这马上就到子时,误了时辰可怎么办!您老也是看着喜娃子长大的,您就忍心让他在下面孤苦伶仃吗?”
“放你娘的屁!你个龟儿子撞了邪,老头子还清醒,四百年宜水村,就没见过搭骨尸姻亲的!坏了村里的风水,你赵德占死有余辜,全村上下两千多口子,你赵大善人担的起来吗!?”
“七叔公,这是哪说的话,孩子自己的婚事,和咱们村里有什么干系!”
“人死如灯灭,逆天而行必遭祸谴,今天说死了我也不会让这棺材进村!”
赵德占双膝一软,跪在村口仰头看着七叔公,拍着胸脯问道:“喜娃子一晃,没了得有三四年了,你说人死如灯灭,可是我怎么天天夜里,都能梦见这孩子叫我爹啊!?”
七叔公指了指赵德占,想说什么,可看到他的样子,手突然没了力气,只是在喉间挤出一声叹息。
“唉!”
赵德占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佝偻下身子老泪纵横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呢?七叔公,我不敢试啊!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我又待他严厉,如今人都没了,托梦给我说想讨个媳妇,我这当爹的...我这当爹的怎么能拒绝啊!”
“糊涂!你是当爹的,村里这些人就没有爹娘,没有子女吗?一旦造下这等孽事,大家伙都要跟着你陪葬!”
“砰!”
这两人争执不休,没个结果,眼看着到了子时,大红棺材猛地一震,从里面发出了一声撞击之声。
霎时间村口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口棺材之上。
“砰!”
那棺材四周乃是用三十六枚十八寸的铜钉封死,任里面如何撞击,却依旧严丝合缝。
“七叔公,喜娃子说判官只允了他三个时辰,无论如何,子时之前必须成婚!”
赵德占说着一咬牙,站起身来对着众村民深施了一礼:“得罪了!”
随后他一转头。大喊道:“进村!”
锣鼓声再次响起,队伍又一次前进起来,大部分村民都脸色煞白的缩到了旁边,但也有几个胆气壮的,跟着站在七叔公身后,堵在门口。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突然阵阵阴风卷过,那几个挡路之人就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七叔公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直欲浮空而起。
他环顾四周,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后脑勺!
目光越过自己的身体向前望去,就见那接亲的队伍里人头攒动,似乎多了不少人的样子。
这些人或是牛头马面,或是青面獠牙,围在棺材周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名身穿金丝锦缎嫁衣,大红盖头遮面的女子,正端坐在那口棺材之上!
“哎哟,抱歉抱歉,力气没控制好,您老还是回去吧!”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七叔公只觉得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趔趄着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他哆哆嗦嗦的拄着拐杖,抬头再看时,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赵德占正在旁边叉着手要来扶自己。
七叔公浑浊的瞳仁猛缩,他想起刚才所见,这赵德占身后一左一右,正跟着两个牛头马面的怪物!
“啊呀!”
七叔公惊叫着推开赵德占的手,拄着拐棍扭头就跑,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六十多岁的人。
堵着路的人全都散了,队伍终于得以顺利进村,却不去赵家大宅,反而兜起了圈子。
每每经过哪家门前,后面远远坠着的村民里,就有人哆嗦一下,就害怕给自己家招惹了邪祟。
这些都是前不久,赵德占被儿子托梦时,押解着儿子的鬼差所交待的。
说是不能直接把鬼媳妇迎到家,必须从百家门前走过才行。
这是怕新媳妇记得路了,老想着回娘家。
待走过百家以后,被生民烟火气一冲,就算彻底断了回家的路。
这才能来到赵家门口,可来是来了,却不能进门。
赵天喜死了三四年,人早就埋了,两口子想成婚,不能在阳宅,而是要去阴宅墓地。
“三叩首!”
四个轿夫抬着棺材停在赵宅门前,前面两个轿夫俯身屈膝,让棺材一端轻点地面。
“咚!”
“咚!”
“咚!”
赵德占站在门前受了礼,又命人迎了儿媳妇的牌位,端进家门和儿子赵天喜的摆在了一齐。
转过身带着队伍再次出发,这次要去的乃是赵家的祖坟,为小两口合葬。
村民们看着离开的队伍各自议论不提,且说这迎亲的队伍走到坟地边上,又被人挡住了去路。
这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农家后生,看起来风尘仆仆,身后背了个大口袋,此时正揣着手蹲在路边。
见到迎亲的队伍过来,激动的一蹦三尺高,连忙挡在了路上,双手合十躬身念道:
“铁砚磨穿,十载慢施辛苦;萤灯飞散,魂消金谷之园。呜呼!
暮雨青烟寒鸦噪,秋风黄叶乱鹊飞,
滞魄萧萧随逝水,离魂杳杳隔阳关。
经窗冷浸三更月,书室虚明半夜灯。
红罗璋瓦书姓字,绿杨芳草髑髅寒!
这位施主!可愿赈济一份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