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五年东。
北风刺骨,天寒地冻。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东天从古至今都是要人命的季节,那些高官富商之家自然有碳火取暖,就算再冷的天,也还能熬的过去。
而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银两买碳取暖?所以每年的冬天,穷人家就要冻死不少人,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熬不过去这寒冷的冬天。
张长生家境富裕,父亲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商人,往些年的冬天自然有母亲张陈氏早早为他安排过冬用的木炭取暖。
可惜今年初东一病不起,再加上思念数年未归的丈夫,一命呜呼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张陈氏早年一直未能有个一男半女,夫妻二人辗转各地寻求名医问药,家产几乎散尽,可终未能得偿所愿。
直到后来年近四旬之时,才意外有喜,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
夫妻二人喜极而泣,张长生父亲高兴的大摆流水席七天,邀请全县城的人共同庆祝自己喜得贵子。
更是给自己一双儿子起名叫长子张长生,次子张延生,意思是希望他们这对孪生兄弟能够长命百岁,福寿延年。
而兄弟二人自小聪慧过人,三岁启蒙,八岁兄弟二人就熟读诸子百家,到十二岁时参加乡试,兄弟二人更是拔得头筹,并列乡试第一。
全县城的人哪个提起张家这两个儿子,不是数起大拇指直叫天才?
可惜就在第二年春,兄弟二人顽皮上树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来。
上树的是张延生,张长生在树下等候,见自己二弟失手从树上掉下来,张长生急忙上前去接,张延生的身躯狠狠砸在自己大哥身上。
张延生浑身上下除了几处轻微擦伤,并没有其他伤势,而张长生被自己二弟砸倒后,脑袋刚好磕在树下一块凸起的碎石之上,一下子昏死过去。
张长生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期间他二弟张延生害怕父亲责怪,谎言称是兄长自己上树不慎坠落在地。
张长生父亲当时担忧自己长子伤势,也没有多想,而是遍请郎中救治自己长子。
等到张长生昏迷醒来后,众人发现他傻了,说话结结巴巴,除了自己一家人谁也不认得了,有时候还会痴痴呆呆的一个人傻笑。
更可怕的是他时不时会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这下子可急坏了张长生的父母,张员外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托人请了京师告老还乡的老御医前来诊治。
而诊断的结果无非是脑疾无药可医。
张员外心急如焚,他不信好好的人就变成了痴呆儿,后来打听到一游方道人说南疆巫医也许有办法医治,于是张员外动身去了南疆求药,这一去便是数载未归。
如今三年过去,张员外没有一丝消息传回,而在张员外离去的那一年某天,张长生的母亲张陈氏在自己儿子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不禁怒火冲天,把二儿子延生叫来当面对质,刚开始张延生自然是死不承认,只是后来在长兄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对自己母亲说了实话。
但木已成舟,长子长生已经是这样了,而在张员外离去后,家中生意就一直由二子延生打理,最后张陈氏只是实行家法狠狠的仗责自己的二儿子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而张延生心中不由的怨恨起自己这痴傻的兄长,你说你都成傻子了,为什么还告状?
以后几年,张延生恨意滋生,在没人的时候就偷偷虐待自己兄长张长生,而当张长生去找张陈氏时,张延生因为口齿伶俐,自然张长生是说不过他的,张长生一急就会发病,倒地口吐白沫抽搐。
久而久之,张长生的脑疾更加严重,连自己母亲都不认识了,但奇怪的是他一直认得自己的二弟延生,口中还神神叨叨的喊着昏迷不醒前的话语“二弟小心脚下……”
但从此张陈氏落下了心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等张长生他们兄弟二人十五岁时,由于都到了婚配的年龄,大儿子成了痴呆,那就张罗着给二儿子张延生娶了一个商贾之女为妻。
谁知道那个商贾之女竟是个心思狠毒之辈,在人前对自己夫婿的长兄极尽礼数,背后却怂恿着自己夫婿变着法的折磨张长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直到张陈氏病逝,这么多年张延生早就对自己这痴傻的兄长离心离德,等料理完张陈氏身后事之后,他更加肆无忌惮的虐待张长生。
张长生住的地方也由宽敞明亮的房屋,挪到了空间窄小的柴房,每天的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一日一餐,有时候甚至两三天才允许下人给张长生一点吃食。
天长日久之下,张长生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垮了下去,变成了如今连街上讨饭的乞丐都不如,骨瘦如柴。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张延生的妻子在床上又对着自己夫婿吹枕头风,她的意思是,既然你兄长已经痴傻,就干脆扔了吧,养在家里还不如养条狗,狗喂饱了还能看家。
张延生刚开始自然是不允,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这些年在自己父亲张员外不在的情况下,家中的生意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再差也不差这兄长一个人的饭。
只是受不了自己娇妻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狠心交代下人把张长生送去数百里外的京城去了。
按张延生的想法是京师是天子脚下,那里最不缺吃食,想必自己兄长张长生总能活下去的。
他却万万想不到,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仆,送张长生去京师的那两个奴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路上不是打就是骂,更是停下休息时,两人吃香的喝辣的,用绳子捆绑着张长生,让张长生看着他们两个吃。
就这样经过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那两个家丁把张长生送到了京师外十里的一处路边破道观之处,丢下张长生就回去了。
还好这两个奴仆算有点良心,临走时把前两天买的一些干粮尽数丢给了痴傻的张长生,听他们的意思是,这些干粮太硬,咬不动了,扔了也是扔了,干脆积点德,行点善扔给自己家的大少爷吃吧。
寒风中传出了那两个家丁离去的狂笑之声,而张长生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自然害怕极了,他就躲在道观内的三清像下的香案角落旁边。
饿了就吃几口那硬如顽石的干粮,渴了就用力吞咽几下口水。
直到三天前,暴雪淹没整个皇城,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而张长生那少的可怜的干粮已经吃没了,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又不敢外出寻找吃的。
饿的实在不行了,张长生就抓着积雪用力的往肚子里咽,冰凉刺骨的雪水顺着喉咙流进胃中,冷的张长生直打哆嗦。
道观四处透风,北风凌冽的倒灌进来,张长生蜷缩着身子,尽量使自己身上的热量能够多那么一点,仿佛这样就不冷了一般。
“冷…冷啊…”
“二…二弟…弟…大哥我…我好冷啊…”
张长生此时说话断断续续,本来他身体就虚弱不堪,再加上这半月的长途跋涉,又三天未进一粒米栗,此刻已然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二…二弟…哥想回…回家…”张长生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口中还念念不忘他那狠心的二弟。
寒风呼呼的吹进破落道观之内,睡梦中的张长生缩了缩身子。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早就封住了所有的道路,命中注定了张长生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在这个异常寒冷的雪夜里,张长生冻死了在这破道观内。
“好冷啊…”
张长生醒来后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风吹着自己的身体。
当他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白雪。
张长生心中奇怪的想到这不科学啊,自己明明昨晚在公司坐在电脑前加班加点的赶着第二天公司要用的重要谈判文件。
感觉好像是到了后半夜两三点的时候,自己实在是熬的眼疼,打着哈欠终于把文件做好之后,站起来喝了一杯放凉了的咖啡之后,就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冷?
这时一阵刺骨冰凉的寒风从那破道观四处透风的地方吹了过来,吹到张长生的身上,不由的使他一阵哆嗦。
冰冷彻骨的寒意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张长生睁大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间不知道荒废了多长时间的道观内,顺着视线往道观门外望去,漫天的雪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长生目瞪口呆的望着道观门外的白雪皑皑,不由的心中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不对呀,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玩,老天爷求你了,别玩我行了吗?”张长生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明明记的昨晚还是夏天,办公室空调开着呢,自己就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身在一破道观内,并且由夏天直接进入下雪的冬天呢?
张长生一摇三晃的扶着香案站了起来,随意打量了道观内几眼,发现道观内不过三座残破的道教三清神像和些许干煸的杂草。
“老天爷你玩我呢?”
张长生脑中闪过一道念头,刚要摇摇晃晃的往道观门外走,突然脑海中一阵眩晕感,双眼一黑,又倒地昏迷过去了。
他的身体太弱了,更何况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破道观四面八方都透风,和在露天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区别。
话再说回来,人对抗寒冷是需要自身的热量的,这个时候的张长生,他的身体早就达到了自身的极限,所以他很光棍的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