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寂寥，夜色已深。
经过一天疲累的工作，阿米诺早就进了房间，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但阿维莱斯和霍恩两人的地铺却空空如也。
小镇漆黑的路边，两兄弟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为了不发出太大声音，两人早就卸下了自己的盔甲，只留下自己的武器还背在身上。
“所以说，我们现在是去伊芙琳那里？”霍恩小声问道。
“对，那家伙问题很大，希望能在她的店里找到一点线索。”阿维莱斯轻声回答道，“注意点脚下，别惊扰到她，我们行动要轻点。”
“阿米诺小姐不帮我们，看来我们也只能这样了。”霍恩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上大剑的位置，“走吧，我准备好了。”
两人一路小心地行至伊芙琳的药草店附近，以一堵矮墙当作掩护，朝那里望去。此时已是深夜，但药草店里却依然荡着暗淡的烛光，窗缝里时不时照出晃动的人影，伊芙琳显然还没有睡。
“这么晚了，她在干什么？”阿维莱斯自言自语道。
“要不，我们再贴近一点，上去看看。”霍恩提议道。
阿维莱斯点点头，蹑手蹑脚地靠到了药草店的墙根下，药草店里的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踩踏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踱步，掩盖住了两人靠近的脚步声。
不一会，木板声戛然而止。
“你到了，海德人呢？”
阿维莱斯和霍恩竖起耳朵，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药草店后面的隔间传来。
“大人……海德他……死了……”
“哦？怎么死的？”
“我……我不清楚……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满身冒着黑气，不一会就死了……”
“哼，有意思。这是第三个这么死掉的家伙了。”
“第三个？这……这是谁干的？我会不会也被……”
“我觉得是黯影太阳的那群人干的。不过无伤大雅，就凭这种小打小闹也想阻止我，实在可笑。”
“大人，那我……”
“你继续留在这里。”
“啊？可是，我感觉我已经被那个叫阿米诺的盯上了，那家伙……那家伙好可怕，我觉得我会被……”
“无妨。三天之内，这座小镇就会明白真理所在。”
霍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飞起一脚，直接把门板踹得碎成了两半，提起双手剑就往里冲去。阿维莱斯拿起剑盾，紧随其后。
伊芙琳听到响声，扭头撞见两个大汉提着武器冲了进来，吓得瘫软在地上，双手抱头，不住地尖叫着。
“啊——！别……别杀我！求求你了！”
阿维莱斯上前，把瘫成一团的伊芙琳从地上拎起来制住，而霍恩直接冲到了隔间门前，把门一脚踢开。
奇怪的是，隔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瓶瓶罐罐和药草制剂歪七扭八地摆放着。
“没人？！”霍恩一时有些疑惑，警觉地扫扫周围，“这里没窗，屋顶也封住了，他从哪里走了？”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阿维莱斯质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眼泪在伊芙琳的眼眶里打转，她缩成一团，哽咽着答道。
“你刚刚的对话我们全听到了，那家伙去哪里了？”阿维莱斯继续追问道。
“别……别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正面回答问题！”霍恩大吼一声，吓得伊芙琳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直往下掉。
“他……他可以随时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点出现或者消失……”
“搞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阿维莱斯一下子被她的回答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是不是在唬我？！”
“真的，这是真的，我发誓！”伊芙琳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他可以在半夜出现在你的床头，无声无息地把你干掉！求求你们了，装作没发生任何事的话，也许我们都还能有救，否则的话，我们都活不过第二天！”
“看起来你不想说实话，那我只能把你交给阿米诺小姐处置了，毕竟你和邪教的关系已经坐实了。”阿维莱斯说着，扭着伊芙琳就要往外走。
“不，不要！求求你了！我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伊芙琳奋力挣扎着，仿佛快淹死的人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
“我也是被迫的！如果我不听他的话，我就会被杀掉的！他……他答应过，这个小镇的事情结束了，他就放我走……求求你们别告诉那个阿米诺……”
“你为什么会去相信一个坏事干尽的家伙的承诺？你真的以为他会放了你？既然你是被迫的，你就更加应该和教会坦白，把你背后的人交代出来。”
“不……不！你们没见识过他的咒术……没有人……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活下来……那个阿米诺也不行……”
霍恩上前，想拽着伊芙琳往外走，但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伊芙琳的力气异常地大，霍恩一个没抓稳，被伊芙琳直接挣脱了。阿维莱斯见状，急忙拿着剑盾堵住了门口，伊芙琳眼见逃脱无望，一下子又缩在了地上，眼里满是绝望。
“求……求求你们……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伊芙琳的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眼神已经涣散，低着头颤抖着。
“醒醒吧，和邪教勾搭怎么可能有好下场，还是赶紧去教会反省吧。”
霍恩说着，又要去拉伊芙琳。伊芙琳整个人已经停止了反抗，软塌塌地被霍恩拉了起来，只是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之前的话，看起来像是已经疯了一样。
“等等，那是怎么回事？”阿维莱斯忽然指着伊芙琳的脸，警觉地问道。
霍恩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去，只见伊芙琳的泪痕已经不是清澈的透明，而是浑浊如墨水般的混沌，伴随着“滋滋”的腐蚀般的响声，像是硫酸一样的粘稠液体滑过她的脸颊，将本来光滑的脸庞刻蚀出了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这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霍恩反应过来，伊芙琳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地扭动起来，整个人的脸因痛苦而缩成一团，霍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抓住了她的双臂，不让她动得太过厉害。
“这家伙是被下药了吗？！霍恩，别抓她了，先远离她！”
阿维莱斯极其敏锐地感觉到了伊芙琳的危险，让霍恩赶紧离开，但已经晚了。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伊芙琳一拳直接把霍恩锤飞了出去，本就脆弱的木板墙像是夹心饼干一样，碎成了几块，和霍恩一起飞出了屋外！
“该死！怎么会……”阿维莱斯还没来得及说完，伊芙琳突然极其迅速地冲了上来，一脚狠狠地踢了上来，阿维莱斯只来得及堪堪举起盾牌，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脚，直接飞出了有三米远。
“都会……都会死的……”
伊芙琳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色，恐怖的血泪依然不住地往外流着。她机械地重复着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僵硬地往前一步步走着，整个人已经完全失神。
“该死……这是什么……”阿维莱斯第一次见到活人在自己面前变成这样，不禁打了个寒战，举起单手剑，摆出一个标准的迎战姿势。而霍恩已经躺倒在一边，似乎不省人事。
伊芙琳像是嗅到了阿维莱斯的味道，一声嘶吼扑了上来，瘦弱的身子里却爆发出了无穷的速度，像闪电一样直窜到了他的面前。阿维莱斯掏出腰间装好药的手铳，对着伊芙琳直接扣下了扳机。“嘭”的一声巨响，弹丸直直地切入了伊芙琳的腹部，整个肚子鲜血淋漓。
但伊芙琳似乎已经意识不到疼痛了，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肚子，愣了一下，随后又猛冲过来。阿维莱斯还没来得及挥剑，整只手就被她死死按住。更可怕的是，伊芙琳将剑刃往他的脖子上死命地按着，尽管阿维莱斯用尽全力反抗，剑刃仍在一寸寸地逼近他的大动脉！
离伊芙琳如此之近，虽然整个眼球一片漆黑，但阿维莱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眼里的不甘与绝望，血泪滚滚滴下，滴在阿维莱斯的手腕上，烧得他龇牙咧嘴地生疼。
就在这时，一支散发着白光的箭矢伴随着破空声而来，精准地命中了伊芙琳的手腕。伊芙琳痛苦地哀嚎一声，松开了手，往后连退好几步，随后愤恨地盯着阿维莱斯的身后，箭矢的来源。
阿米诺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弓散发着白色的魔法光芒，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我就知道两位会来这里，很抱歉我跟踪了你们，希望我做的是对的。”
阿米诺说着，手中又以魔法凝聚出一枝箭，略微一瞄准，又是一发命中了伊芙琳的胸口。魔法的白色光芒在伊芙琳的体内爆裂开来，她连声惨叫，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两位没事吧？”阿米诺朝阿维莱斯询问道。
“我没什么大事，霍恩他晕过去了，在那里……”阿维莱斯朝左边费力地伸出一只手。
这时，伊芙琳又是一声嘶吼，朝着阿米诺飞速扑来。阿米诺不慌不忙地将右手一甩，魔法弓瞬间变化成为一把短刀，随后一个漂亮的侧闪，躲过了伊芙琳的全力扑击。伊芙琳扑了个空，想再转身反击，却正迎面对上了那把泛着圣洁气息的短刀。
“扑哧！”
“咔嚓！”
血肉穿刺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伊芙琳停止了动作，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随后软软地倒下，趴在了阿米诺的右肩上。
“我……很抱歉。”
阿米诺轻声呢喃着，将伊芙琳的尸体缓缓放平。
阿维莱斯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依然心有余悸。
“她……她也是喝了什么药水吗？”
“不。”阿米诺沉重地摇摇头，“只是一个被现实逼疯的可怜虫。”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具体的以后再说，之后我有充分的时间给你们解释。先清理现场吧。”
阿米诺说着，把阿维莱斯从地上扶起来，然后走向霍恩躺倒的位置，略微检查了一下。
“还好，只是脑袋上有个大包，没什么致命伤。”阿米诺说着，有些费力地把霍恩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试图把霍恩从地上架起来。
阿维莱斯也忍住身上淤青的疼痛，一起帮着阿米诺把霍恩扶了起来。
“你的弟弟可真是个幸运儿。”阿米诺忽然说道。
“啊，是啊，受了那么重的一拳，没有头骨骨折也真是万幸。”阿维莱斯长舒一口气，感叹道。
阿米诺不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霍恩一眼，继续扶着霍恩往前走去。
“喂，这里怎么这么大动静？发生什么？”
这时，边上传来一阵声音，塞勒姆举着火把，领着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
“我们在镇门口守夜，老远就听到这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怎么回事？”
“来的正好，伊芙琳堕落了，我想是受了什么刺激。”阿米诺说着，朝药草店的门前指了指。
伊芙琳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浑浊的液体仍然在沿着下巴往下滴着，发出瘆人的腐蚀声。
“她还是……”塞勒姆眼里一暗，“真是个不幸的家伙。”
“我很抱歉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阿米诺微微叹了口气，“命运总是从不饶人。”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塞勒姆惋惜地摇摇头，随后看向阿维莱斯，“这俩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阿维莱斯刚想开口辩解，但阿米诺却在一边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只好把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
“他们第一个发现，想阻止伊芙琳，但是没那本事，受了点伤。”
阿米诺说着，将食指轻抵在唇边，朝阿维莱斯悄悄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阿维莱斯想起塞勒姆之前袒护伊芙琳的事情，不由得为自己刚才差点说出嘴的话感到后怕。
“好吧……”塞勒姆的眉头紧皱着，火把旁的神色有一丝悲伤，“这里我来处理吧，你把那俩小子扶回去就行。”
“那就麻烦你了。”阿米诺点点头。
“哼，她是你解决的吧。混吃混喝了这么长时间，你这女人也算是帮了个忙。”
阿米诺没有回答，只是和阿维莱斯两人一起默默地扶着霍恩走了出去。
回到酒馆二楼，两人把霍恩在他自己的地铺上放平，随后，阿维莱斯帮霍恩清洗了一下头上的血污，而阿米诺掏出随身包里的绷带，给霍恩头上的大包简单地消毒包扎了一下。
阿维莱斯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阿米诺小姐，你们说的堕落究竟是什么？”
“看来你们没有见过？”阿米诺一句反问让阿维莱斯有些愣神。
“也对，你们贵族在高墙后是见不到什么东西的。”阿米诺说着，感到有些不妥，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对于这些东西，我们的见识确实太浅薄了……”阿维莱斯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我想知道，伊芙琳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强的力量，她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追根溯源的话，说起来就太长了，也许我可以试着和你简单讲一讲。”
阿米诺把绷带的结打完，转过头来，有些严肃地看着阿维莱斯。
“所谓堕落，就是人性黑暗面的完全解放，整个人被黑暗所控制，才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
“黑暗面？这么说，是深渊元素造成的？”
“不，深渊元素只是一个诱发因素。”阿米诺轻轻地摇摇头，让阿维莱斯的疑惑更加重了。
“在千年以前，人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随着对深渊研究的进展，很多学者发现，其实并非如此。证据就在堕落者流出的眼泪中。那种黑色粘稠状的物质并非深渊元素，而是与其相似，能够产生共鸣的另一种物质。以前的学者把它命名为——人心沉淀物。”
阿维莱斯听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想到自己要问什么:“那……能阻止这个沉淀物沉淀下来吗？”
阿米诺遗憾地叹了口气。
“很抱歉，做不到。这个命名本身就有问题，只是大家都习惯这么用了而已。所谓人心沉淀物，实际上并非沉淀而成，只是当时的学者认为它是沉淀物而已。它是在人类灵魂塑造完成的那一刻就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去除的。人们只能接受，仅此而已。”
“不好意思，扯远了。我们不必关注太多历史问题，而应该关注堕落的诱发因素。根据我多年的观察与经验，恐惧、绝望与悲伤是最容易促进堕落的因素，当然，其他负面情绪也一样可以。一旦长期处于这几种情绪中，灵魂深处的人心沉淀物就会翻涌上来，渐渐占据你的躯壳，最后，一旦有导火索引爆了这一切，让人心沉淀物占据了你的全身，从眼中流淌出来，你就已经没救了。当然，身边深渊元素的浓度会或多或少地加速这一过程，但除去身处深渊风暴中心这种极端条件，这个加速过程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也就是说，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的，全都是她的人心沉淀物……？”阿维莱斯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被烧灼的痕迹依然还在微微疼痛。
“是的，而原因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阿米诺双手抱胸，靠在一边的墙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维莱斯。
“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阿维莱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感到心里发毛。
“哎……算了，我也不想责怪你们，下不为例。”阿米诺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总部图书馆里有几部总结深渊的书，我回头可以借给你们看看。”
阿维莱斯尴尬地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能在一边默默地打好地铺，躺进铺盖里。
“休息吧，夜很深了。”
阿米诺说着，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地铺，眼神里带着些许失落，随后也钻进铺盖里，和衣睡下。
那是一个很短的夜晚，但阿维莱斯却感到时间流逝得异常地慢，他辗转反侧，整晚都无法入睡。
他望向阿米诺，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正缓缓滚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