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教会与黯影太阳,原是ACS,即深渊污染处理部队统领下发展出的两个分支教派。月神教会将灵魂魔法的恩惠遍施于世,而黯影太阳将圣言奇迹传唱千年。
有一传说,ACS的创始人即是月神本人。灾变发生后,黑日遮天,生灵涂炭,月神正是无法坐视不管世间疾苦,因此亲自降临于世,用伟大的灵魂包容万物。她为人们驱赶邪魔,建立家园,重拾信念,将人类从灭亡边缘拯救回来。不过传说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但不论曾经如何,人们在十年前都见证了世界再一次的崩塌。这次,对月神所有的祈祷都没有显灵,ACS与辛特兰相继覆灭,前后仅隔数天。月神教会尚存一口余气,但黯影太阳却分崩离析,成员四散而去,组织名存实亡。
不得不提,黯影太阳的成员对奇迹的学习是无比艰辛的,能够真正感受到故事其中力量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只不过流于表面,念叨着那些模糊的措辞,希望能从中抽出些残羹剩饭来为己所用。与其说他们信仰月神,不如说他们只信仰月神给他们的那么一点小小恩惠。能够读懂故事背后含义之人,便已经有了所谓“候选者”的资格。而真正被那故事感化,决定身体力行,将月神之道践行至死之人,所有人都尊称其为“圣杰”。其中最杰出的那一位,独享着谒见月神大人本尊的机会,誓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月神奇迹背后的真谛,是为“代言人”。
正是因为这份艰辛,黯影太阳让无数普通人望而却步。也正是因为看不到那渺茫的希望,在月神失去了回应后,在月之暗面的代言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之后,组织中流言四起,认为月神已死,无法再护佑苍生。最终,所有低级成员都在一次次失败的仪式后离开了组织,只剩下几位圣杰和寥寥数位信徒,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月神的信仰。
他们是那样的虔诚,就算天崩地裂,却依然还相信月神正护佑着他们。不知他们此时此刻如果听到安的话语,究竟会作何感想?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她说,没有了自己,世人会活的更从容。”
安字字沉重,敲打在两人心上。
芙蕾雅长叹一口气:“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会这样。”
她转过身去,看向结界外碧蓝的天空,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在我三年前继任大主祭司的职位时,前任主祭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十年前,在ACS覆灭后,教会努力了半年,终于重新恢复了与月神大人的联系,让教会免于遭受和黯影太阳一样的命运。但前主祭大人有一件事情不敢说出口——月神大人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我感到非常慌张,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大主祭司的职位。但在我第一次谒见月神大人之后,我就决定了:不论她曾经是怎样,现在的她,就足够让我为她鞠躬尽瘁。”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真正的月神大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我也会在这里,继续信仰着她。”
安仔细地上下端详了一番芙蕾雅,眼神里透露出敬佩来。
“虔诚至极。”她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那么,我要问你:你现在信仰着的究竟是谁?是那个你从未见过,却被人赞颂至今的伟大的月神,还是那个三年前你见到的,落魄,甚至是虚假的月神?”
这是个极难的问题,问得如此刁钻。这教会里大多数人所信仰的,的确是那个将恩泽撒向大地的伟大月神。如果芙蕾雅回答前者,那么她就明显仍然不信任现在的这个落魄的月神;而如果芙蕾雅回答后者,那她就叛离了众人的期望——没有人喜欢一个一事无成的虚假的神,那种东西无法带领人们走向希望,这不是一个大主祭司应该做的事情。
也许最佳的答案是,两个她都信仰。毕竟,教会也没有规定过月神教就是一神教,两者共存,虽然矛盾,但也尚可。安揣测着芙蕾雅的心思,眯起眼睛来,摩挲着手里的花茎,期待她说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当然是后者。我刚才说过了,现在的她,足以让我鞠躬尽瘁。”
芙蕾雅没有犹豫,回答的斩钉截铁。而安听了,却是眼前一亮,冷酷的脸庞上挂起一丝微笑来。
“哼,难道不是两个都信仰最好吗?”安虽然心里已经肯定了芙蕾雅,但却故意双手抱胸,用不屑的语气嘲讽道,“你堂堂大主祭司,应当带领大家去追寻那个完美的月神。而你却在这里为了自己的私心,抛弃了希望,让众人走向毁灭。那个家伙只是一个躯壳,她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成事,又怎么能普度众生。垃圾货色罢了。”
芙蕾雅轻笑一声,语气仍然舒缓柔和:“完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这是月神大人亲口传授于我的教诲。完美的答案,和空洞的梦呓无异。完美的梦想,和混沌的毁灭无异。众人都可以去信仰那个完美的月神,唯独大主祭司不可以。月神的代言人应当知道,月神大人也有瑕疵。”
芙蕾雅说完,自信地看向安,而安也毫不示弱,瞪了回去。两人就这样用眼神僵持了好几分钟。
这场无声的战斗最终由一片落下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结束。安再也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久违的真心在她脸上绽放开来,让她的眼中闪烁着些许星光。
“你赢了,主祭大人,我心服口服。”安笑着说道,“月神能有如此知音,也不枉她千年的辛苦。”
芙蕾雅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对安报以相同的微笑:“谬赞。现在,容我问一件小事:你手里的那支花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我还不想它被浪费了,能告诉我它的用处吗?”
“这个?”安把手里的花绕着手指转了一圈,笑道,“我本来只是想来赏个花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几小时后,大主祭司办公室。
芙蕾雅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签下一笔,却没有把文件放回去,而是有些呆滞地看着右上角的空白。
她在思考,沉重地思考。
“月神在弥留之际对我说,纵观这千年,神的存在是个彻底的错误。可我化为飞鸟,在空中将这十年尽收眼底后,我觉得月神的离去也是个恐怖的错误。
神的存在,是有罪的。神的不存在,亦是有罪的。
那我们,到底该追求什么?
唉……我没有答案。芙蕾雅主祭,你呢?你,有答案吗?”
安离去时的最后一段话反反复复地在芙蕾雅的脑海中回荡着,始终挥之不去。她的眼前堆积着如山的工作,但她一直无法集中精神,因为那问题太深奥了,深奥到也许永远没有答案。可她又忍不住地要去思索它,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个答案似的。
我们……究竟要去往哪里?
她绞尽脑汁,却始终一片空白。这大概是个无解的难题吧,她想道。至少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她感觉有些头昏脑涨,于是让身边的卫兵把窗子打开。但那样还是无济于事,她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心中的阴霾始终无法挥散。
“唉……我太累了,出去透透气。”芙蕾雅说着,示意卫兵也休息一会,随后自顾自地推门出去了。
来到开阔的大厅里,空气一下子感觉清新了很多,伴随着周围淡淡的提神熏香,芙蕾雅深吸一口气,感觉头脑终于清醒了不少。
周围空无一人,寂静得出奇。芙蕾雅闭上双眼,像是在仔细感受着这安静的时刻。
“今天这一天,来做客的神秘人可真是多啊。”芙蕾雅忽然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口,“你说,是吧?”
不远处的一片阴影里忽然咕噜咕噜地泛起泡来,从地面里渐渐浮起一团黑色的粘稠状物体,慢慢地组成人形。但那个人形太过模糊,脸上甚至没有成型的五官,身份更是无以辨认。
那团黑影开口,声音低沉得异常:“月神教会的主祭,看来并非无能之辈。”
“能径直潜入到总部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芙蕾雅说着,原本疲惫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你,准备好了吗?”
没等黑影回话,芙蕾雅将双手一挥,脚下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法阵,直接将整个大厅全部封锁!法阵燃烧着白色的火焰,白得无比耀眼,几乎能把人的双眼刺瞎。火焰中跳动着的,正是芙蕾雅无与伦比的魔法洪流。
“圣墟礼赞!不洁的灵魂啊,尘归尘,土归土!”
圣焰随着芙蕾雅的吟唱愈发得耀眼,就连看上一眼也能够感受到滚烫的热度扑面而来。那是灵魂的热度,誓要将世间邪恶全部烧尽的炽热决心。
那团黑影在火焰的烧灼下,连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在几秒内化为了灰烬。然而芙蕾雅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的神情,反而眉头更紧了几分。
“他的灵魂……居然不在这里。”芙蕾雅自言自语道。
法阵散去,她缓缓转身,一团黑影赫然在目。
“抛弃了自己灵魂的家伙,你,究竟是谁?”芙蕾雅问道。
“哈迪斯,圣灵教派主祭,前来宣战。”黑影的声音中透露着十二分的自信,“破败的旧世界早已腐朽,我们应当与伟大的圣灵一起,重建一个新世界——一个不必在迷雾中徘徊的世界,一个能够真正知晓真理的世界。”
芙蕾雅当即以最决绝的口气反驳道:“一派胡言。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你们都没看到,只想着毁灭的家伙,绝不会有好结果。”
哈迪斯冷笑一声:“我们可不是在毁灭。所有升华的灵魂,都将为圣灵的新世界添砖加瓦。如果你们自己太过愚昧的话,就让我们来帮你们。”
言毕,哈迪斯的身体渐渐化为粉尘,飘散开来,不见踪影。
芙蕾雅盯着哈迪斯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真是……糟糕透顶。”她喃喃道。
一只辛迪鸟忽然从她头顶上方落下,停在她的面前,打断了她沉郁的心流,让她稍许振作了一点。
安重新化为人形,看向她的眼中带着一些关切:“我都看见了。棘手的家伙,是吧?”
“你居然还没走。”
“反正我不急,只是想再多休息一会,回忆回忆过去的事情。没想到居然碰到这种事情。”
“这个哈迪斯,棘手至极。”芙蕾雅说道,“没有灵魂却能活动的家伙,真的有任何法术能够伤害他吗?”
安浅浅地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担心:“那家伙只是把灵魂藏起来了而已。他老奸巨猾,不会轻易现出原形,因为那意味着风险。”
“你好像很了解他。”芙蕾雅有些疑惑地看向安,“不,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并不是。”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就算我真的什么都知道,也没有用。我只是一名世界的观测者,我无权,也无力干涉。”
芙蕾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世界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实力越强,就越是明白这一点。我们总是束手束脚,而对方总是肆无忌惮。”
“你总不会真信了他的鬼话吧?”安有些不满地说道,“一个什么能够知晓真理的世界……仔细想想,满地真理的世界,才是最可怕的世界吧?”
芙蕾雅沉默了一会,微微点点头。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安说着,却没有急着变成辛迪鸟,而是停顿了一会,意味深长地朝芙蕾雅念出一段话:
“《月神教会教义》第一章,第一节,第一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请谨记,月神就在我们的身边,从未走远。”
安微微一笑:“月神与你同在,芙蕾雅主祭。”
说完,安在一片浓雾中化为辛迪鸟,展翅飞向天空,不见踪影。
而芙蕾雅的眼神,复又坚定起来。
这段话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但究竟是什么意义,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