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时间里最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的,恐怕就是阿维莱斯和霍恩两兄弟了。
安确实给了他们一个目标:找到阿米诺。她又确实给了他们一个地点。但这个地点和阿米诺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始终无法理解。
按照安所说,那地方驻扎着辛特兰残存的最后一点精锐小队,他们在这如同地狱般的十年内,仍然尽忠职守,为已不存在的辛特兰王国抗击着外敌。
曾几何时,他们是四面威风的铁血战士,其他国家的军队只要听到辛特兰的名号就禁不住一阵胆寒。尽管辛特兰全盛时期自称有五十万大军,如今残存的人也不过一百来号。其余的人,早已在深渊爆发后四分五裂,各自逃命去了。
辛特兰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更像是一种信仰了,他们集结在那飘扬的旗帜下,为了国王的理想,他们的理想而奋斗,至死方休。
可辛特兰,和阿米诺有什么关系呢?从一开始,两兄弟就没想明白过这个问题。阿米诺究竟为什么要不辞辛劳,从迈尔赶到辛特兰来,又为什么一定会来这个驻扎地?
算了,既然安这么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他们这样想道。
他们一路上都十分顺利,除了杀掉了一些不长眼的丧尸以外,没有碰上什么大危险。他们甚至在快到那里时,碰巧帮助了驻扎地的队长。
队长名叫德温,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五大三粗,但脑子十分好使。他外出巡逻时碰到了异常多的食尸鬼,被迫和它们打起了持久战来。据他说,自己可以利用地形优势慢慢把食尸鬼消耗完,但两人的帮助让他省了不少时间,还是得好好谢谢他们。
这样,两兄弟也算是省下了交涉的力气,顺利地进入了他们的驻扎地安顿下来。然而,两人刚进入这里不久,就被卷进了一件恐怖的事件中。
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人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被杀害。
第一天,是一个在外围站夜岗的士兵神秘失踪了。换岗的另一名士兵发现他不见踪影,于是叫来几个人一起去找他,最后在一处乱葬岗里发现了他的上半身。至于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血红的冰水混合物,就算想拼也拼不起来了。
第二天,是一个士兵在例行打猎的时候为了追捕猎物,和小队暂时分离了那么几分钟,接着就失去了联络。几个小时后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一片极寒冰窖中,全身坏死,失去了生命。
第三天,即使德温已经意识到不对,发布命令严禁单人行动,但杀戮仍在持续。两名结伴巡逻的士兵被发现死在离营地不远处的野外,他们的胸口被巨大的冰锥串在了一起。那冰锥太过冰冷,散发着恐怖的黑色寒气,甚至无法被火焰融化,剩下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的遗体收回。
三次死亡都有着明显的特点:死于冰霜魔法,并且,尸体的心脏不见了。
所幸两兄弟在事发时都和德温在一起,因此很快摆脱了嫌疑,但整个营地都很快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之中。没有人知道下一个究竟是不是自己,又究竟会是怎样的死法。营地里的都是饱经战火的老兵,连睡觉时都会下意识地警戒着周围,可对方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们,实在是恐怖至极。
德温和最有经验的几个人一起勘察了现场,但对方的手法太过高明,抹除了几乎所有的痕迹,他们一无所获。眼看着营地里的士兵人心涣散,他们却只能急得团团转。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调查依然没有进展,所有人的头顶都像是悬着一把利剑,没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胆着。
德温邀请两兄弟去附近他们把守的一家军工厂,说是担心两人的安全,因此想要给他们也配备一些对深渊武器。他说到那些武器时,一直在强调它们都是神兵王的设计,强调它们比起其他国家有多么的耐用,多么的先进,脸上似乎显得十分自豪。
偌大的一个军工厂,此时也只有几台核心机器正在运转。隆隆的钢铁碰撞声中,几名士兵正忙着将造好的弹药用纸包起来。他们熟练地将纸折成一个圆柱形,随后从火药盒中取出一些火药装进纸卷里压实,随后抓来几颗黄澄澄,隐约泛着彩色光芒的金属球,和火药一同压在纸卷里,把开口封住,放进空盒里。
“这些就是抑魔金了。”德温说着,随手拿来一颗金属球,给两人展示道,“这是我们辛特兰挖掘辛德家族遗址的最重要的成果。这种金属以特殊的工艺制成,能够有效地抑制深渊能量的聚集。不夸张地说,有了它,原本没什么用的火枪一下子就能够变成大杀器!”
阿维莱斯和霍恩都好奇地观察了一阵那泛黄的金属球。他们都只知道,火枪对深渊生物的杀伤力太过有限,甚至不如大锤和钢板。深渊生物的强大再生能力可以在十几秒内治好枪眼,比起火枪,还不如直接把它整个碾碎。但如果抑魔金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神奇,那辛特兰有底气和深渊叫板,也是不足为奇的事情了。
德温说着拿来两把火铳:“来,收着这两把枪吧,先给你们一人五发弹药。我们弹药不多,但火铳管够。”
两人道了谢接过枪,又端详了一下这辛特兰的火枪。暗淡的金属表面有着些许磨损,上等木材做的枪托让人摸起来莫名的安心。这把枪的设计十分独特,整个枪身都是封闭结构,也没有他们熟悉的燧石机构,似乎并不是用燧石击发的。
德温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于是解释道:“这是枪就是我们的神兵王天才般的设计!我们只要把装好火药和弹药的纸筒往枪管里一塞,然后扣动扳机,就能立刻开火!比燧石枪倒火药可方便多了!”说着,他还凭空比划了几下,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自豪。
难怪辛特兰能够一度称霸大陆,正是这火枪的功劳。它的击发速度简直是普通燧石枪的五倍不止,并且由于是封闭结构,威力更大,射程也更远。不得不说,神兵王在武器设计上实在是天纵奇才。
“哎,可惜……”德温说着,原本自豪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我们原以为能够靠着从遗址里挖掘出的秘宝保卫我们的家园,甚至反攻深渊!只是没想到啊……”
两兄弟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三人沉默了一会,接着,德温说道:“你们先在这里再熟悉熟悉这枪的结构,我去看看其他人。”说完,走向了另一件屋子。
阿维莱斯和霍恩把玩着手中的火枪,虽然手有利器,心中却感觉不是个滋味。
“哥,我们在这里这么等着,真的是个事么?”霍恩问道,“不仅没等到阿米诺,居然还卷进这种事情来。我们也许该先离开这里,然后自己去找找?”
阿维莱斯叹了口气:“哎,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预感……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你说,这个连环杀手,会不会就是……”
没等阿维莱斯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兄弟下意识地抄起武器,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门外,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屋外,一名士兵倒在地上,整个身子已经浸透在了血泊之中。他的双臂被齐齐砍下,胸口对穿的大洞甚至能够看到另外一头。两兄弟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背靠背摆出了应战姿势。
忽地一阵寒风吹过,让两人猛地哆嗦了一下。就在哆嗦的这一瞬间,一个白影从天而降,带着极北的寒意,直取两人的咽喉!
两兄弟也不含糊,运起魔法,剑刃上圣光大作,合力朝白影反劈去。白影意识到对方来势汹汹,立刻收招,在面前结出了一面结实的冰盾,挡住了两人的攻击,接着借力一个后跳和两人拉开距离,稳稳地落在地上。
两兄弟这才得以看清对方的容貌,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是阿米诺!
阿维莱斯不妙的预感还是被证实了,这一连串谋杀的始作俑者,正是阿米诺。可她究竟和辛特兰有什么仇,不惜如此也要将他们拉进地狱?
阿米诺此时双手沾满猩红,连同手中的冰刃也飘落着红色的冰花。她的嘴角有一丝涂抹状的血迹,她似乎意识到了,满意地舔了一舔,把那抹血迹收入腹中。
两兄弟此时被她如同吸血鬼般的行为震得说不出话来,阿米诺见了,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你们在这里,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阿米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维莱斯不敢置信地问道。
阿米诺听了,笑得更加放肆:“哈!为什么?很简单,我走的时候就说过了。深渊的怪物在现世杀人取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阿维莱斯咽了咽口水,他感觉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而不是一个能够理喻的人。
“现在,我警告你们,不要挡路。”阿米诺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我。没有人会想面对我的力量,我也不会怜悯任何人。”
狂热的快意浮现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咧开了嘴。肆意妄为,真是一种最低级,而又最快乐的行为。
这时,周围传来士兵的怒吼:“就是那个家伙!快把她包围,我们要把这个畜生千刀万剐!”
环顾四周,二十来号人已经拿着火铳,把阿米诺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她的心脏。德温怒发冲冠,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目光简直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跟你们浪费太长时间了。”阿米诺淡淡地对两兄弟说完,转头对德温说道,“发现我又如何?你们阻止不了我。”
“哼,我们枪口里的可都是特制的对深渊弹药,你这家伙别放大话了!”德温怒道,“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阿米诺仍是双手抱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愿意的话,你们早就死透了。但我要你们体验绝望,体验身边人一个个死去,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知道为什么吗?”
她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
“因为那就是我当年经历的一切。”
“该死的家伙,开火,开火!”德温大吼道。
“嘭!”
火铳齐射的声音震天撼地,无数弹丸朝着阿米诺飞来,而她只是将右手一挥,猛地朝地上一拍。刹那间,冰华飞散,以她为中心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寒流,直将周围的空气也冻成雪白。等到冰晶散去,她原本站立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根黑色的冰柱,她本人早已不见踪影。
“怎么会给她跑了?!”德温怒吼着,脖子上气的青筋暴起,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命令道:“整队!从现在开始至少四人一小队行动!那家伙还在周围,不能放松!你们,去通知剩下的人!”
即使语气冷静,他还是攥着拳头,手心里几乎要滴出血来,自言自语道:“居然是阿米诺,这个畜生……”
阿维莱斯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生疑惑,问道:“德温队长,你知道阿米诺?”
“你们也知道这个魔鬼?”德温反问道。
“这……”阿维莱斯顿了一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接着说道,“她曾经在月神教会任职。我们和她有过一些交情,但现在,她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切!月神教会……”德温的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个阿米诺到现在还能用她ACS的身份骗到这么多人吗?辛特兰都变成这样了,难道还没人知道她是个怪物吗?!”
“这话……怎么说?至少在不久之前,我们还感觉她是个温柔又干练的祭司……”
“你们也不知道?!”德温有些恼怒,但随即变成了无奈的叹息,“哎……这个阿米诺,就是深渊安插在ACS里的棋子。她隐藏的太好了,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直到最后,她放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怪物……”
“什么怪物?”阿维莱斯有些紧张地问道。
德温顿了顿,眉头紧皱,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就好像它会招来厄运一样,但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出了那个恐怖的代名词:
“帕西菲斯。”
此话一出,两兄弟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根据传说,帕西菲斯应该在千年前的大战中,被大英雄洛德斩杀,尸骨尽焚,挫骨扬灰,再无复活的可能。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两人又听德温细细描述了一番。据他所说,阿米诺坐上ACS副司令官的位置后,就一直在蛊惑人心。她教唆月神教会去研究深渊之力,实则为复活帕西菲斯做准备。她挑起ACS与辛特兰的矛盾,并屡次出言不逊,惹怒神兵王,最终导致了ACS和辛特兰的对立。而在十年之前,时机成熟,她带领ACS主力部队冲击辛特兰军队,乘着两军僵持不下,复活了帕西菲斯。枯萎魔女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够抵挡,就在那一天,帕西菲斯乘虚而入,一举歼灭了这世界上能够威胁她的所有力量。
两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虚无与绝望。如果真是这样,那究竟怎样才能杀死帕西菲斯?就算真有方法杀死她,又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洛德呢?这个世界,早就没有英雄了吧。
可按照德温所说,帕西菲斯真的再次复活于世,她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让整个世界都跪拜在她的脚下,而是在一次毁天灭地的袭击后,再次遁去身形?
“也许……不一定是帕西菲斯,可能是别的什么怪物?”霍恩问道。
也许,他所说的并非完全是事实吧。两兄弟下意识地不想相信他的话,因为如果他所说属实,他们的旅途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我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德温无奈地摇摇头,随后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把黑色的细沙,将手抬起,放在两人眼前。
那是他们刚进辛特兰时见到的黑色尘土,细腻的黑沙如流水般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在空气中又如烟尘般散开,不一会便不见踪影。
“知道这个黑沙是怎么形成的吗?”德温问道。
两人摇摇头。
他看向辛特兰宫殿方向的天空,多年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之中:“是十年前的那次深渊爆发。冲天的黑浪遮天蔽日,让整个辛特兰都陷入了黑暗。离中心较近的生物,没有一个保有全尸,通通化成了这些黑色的粉末。”
也就是说,他们所有人脚下正踏着的,是十年前无数血肉堆砌而成的尸体。
“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从古至今,只有一人——枯萎与死亡的魔女,帕西菲斯。也正因如此,她才得此称号。”
虽然并没有引经据典,但德温真诚的眼神、确信的语气都告诉他们,他不是在说谎。至少,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人们沉醉在所谓的盛世里太久了。什么灾变后的新世界,什么新时代的到来,到最后全部被深渊吞噬殆尽。哎——我们也许阻止不了帕西菲斯了。”
他说着,原本颓废的眼睛里忽然放射出怒火来:“但我们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能做,就是把那个阿米诺绳之以法!只有这样,才能够告慰辛特兰的数万亡魂!”
阿维莱斯和霍恩犹豫了起来,并没有立刻响应德温的动员。阿米诺曾经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可靠无比的伙伴,而现在,她突然在别人的嘴里成了世界崩塌的元凶,成了十恶不赦的魔鬼。恐怕,任何人都无法马上接受吧。
德温见两人犹豫,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啊……你们难道还要去相信那个魔鬼的嘴脸吗?!”
他使劲地咬着嘴角,努力地想要平息自己的怒火,接着说道:“好吧好吧,你们暂时不信也罢,我相信接下来有的是机会明白。但别和那个家伙站在一起,否则的话,子弹可不长眼。”
兄弟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一下子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之中,一边是堕落,但也许依然有救的阿米诺,一边是自认正义,要追杀阿米诺的辛特兰士兵。安曾经说过,他们的计划需要阿米诺,可她现在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两人说服她的几率太过渺茫。
恐怕,只有神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明天,我要把全营地的人都召集在一起。你们也来。”德温说道,“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在一百四十号人的眼皮底下,暗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