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诺痛苦地喘着粗气，但嘴角却止不住地扬起扭曲的笑容。
“尝到了吗……？我被杀死时的痛苦！”她声嘶力竭地叫嚣着，“我要让这痛苦，充满你的全身！”
她猛地暴起，用手中的黑蛇剑狠狠地砍向构造体的腿部。“当啷”一声，金属相撞，掷地有声。
它腿部的盔甲乍一看，还是完好如初。但很快，被砍中的地方开始滋滋作响，上面附着的黑色毒血不断地腐蚀着盔甲，不一会就蚀出了一条裂缝！
“真不愧是你，阿米诺。”哈迪斯即使作为对手，也不得不啧啧称奇，“你的过去如此不堪，你却还能承受到如此地步，甚至为了胜利，不惜再次触碰你的过去。我敬你是个英雄。”
“可惜，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
他再次操纵起构造体，对她倾泻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她看上去伤痕累累，但内里却爆发出无限的力量，甚至比平时还要快上三分，构造体大开大合的攻击根本够不着她。
随着毒血不断的腐蚀，构造体的装甲已经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阿米诺游走在刀刃之间，放肆地狂笑着，状若疯癫，一刀又一刀地砍进铠甲的内里，享受着如同钝刀割肉一样的快感。
构造体的活动已经没有那么流畅了，在她对关节部位的猛烈攻势下，它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手脚的动作逐渐僵硬。
哈迪斯仍不死心，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机器。构造体又挥起一拳，朝着阿米诺的脑门打来。按平时，她一定会闪躲过去，但他没有想到，她却大笑着，提剑迎了上来。
他暗道不好，但来不及了。阿米诺的蛇剑上，黑浪滚滚，灼热得要将空气中的水分全部蒸干。她避开锋芒，踏前一步，从侧面挥出充满力量的一剑，直直地切进手肘！
刹那间，构造体的手臂土崩瓦解，无数金属铠甲像是打翻了铁匠铺一样，叮呤咣啷地掉了下来，铺了一地。切口处，可怖的毒血仍在滋滋地冒烟，在断面上蚀刻出一道道裂纹。
哈迪斯见势不妙，想要后撤，但阿米诺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右脚猛地发力，直冲向构造体的左腿！
她倾尽全力，顷刻间闪过了哈迪斯所有的回击，手握蛇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刺入构造体的左膝。一连串如同爆竹般的声音响起，庞大的构造体失去了支撑，轰然倒地，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将自己的左腿压成了铁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所有人都为之咋舌。明明在几分钟前，这皮糙肉厚的构造体还在不停地追杀阿米诺，而现在，它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而这背后她付出的代价，恐怕还要更为巨大。
“出来，迎接你的末日！”
阿米诺怒号一声，上前对准构造体的正中央，狠狠地刺进了缝隙之中，将铠甲腐蚀后撬开，露出内里的光景。
哈迪斯静静地坐在里面，稳如泰山，如同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哈迪斯，就让你尝尝，死亡的味道！”
她目眦欲裂，将全身力量集中于剑尖，向前刺出她势在必得的一剑。
这一剑，直取他的咽喉！
她在那个瞬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解脱。只要斩杀掉面前这个家伙，自己燃尽的生命，也终于可以止住脚步，在此停歇了。
但她希望的结局没有到来。
下一秒，她的剑被牢牢握住。剑尖刺在哈迪斯的喉咙口，却再也无法再进一步。
他的脖颈间，手掌间，闪烁着金属与符文的光芒。
“我的血肉，即为符文。此等符文，名谓绝望，无人能敌，无兵可破。”
阿米诺的嘴里溢出鲜血来，蛇剑上的黑浪渐渐消退。
“咕……呜……”
刚才的一击，是她倾尽全力的一击，不止是力量，她将她对未来全部的希望全部灌注于这一击中了。可它被轻易地挡住了，就像是过家家一样轻松写意。她的希望彻底被摧毁了，像碎掉的玻璃一样散落一地。
“你一定想问，为何‘绝望’会如此牢不可破？”
哈迪斯把蛇剑从她手里夺下，像扔废品一样扔在一旁，接着说道：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希望。”
“这不该……这不该……”阿米诺失了神似的喃喃道。
哈迪斯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诸武精通，能够娴熟运用所有常见咒术，可你敌不过我。说实话，我还没想到自己会赢的这么彻底。”
阿米诺跌坐在地，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你败了，甚至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败。”哈迪斯叹了口气。
“一个人类精通一种属性的咒术，需要倾尽毕生精力。你对咒术如此在行，至少，也是用了数百年吧。
如此长的寿命，你应该是一名神了，至少也是半神。可你，缺少一样神最重要的东西。”
阿米诺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的耳边，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低语。
“你，缺少自己的神格。”
哈迪斯神情凝重地看向神志不清的阿米诺。
“你没有一样最擅长的，能够代表自己的东西，就像我的符文金属之躯一样。
可是，一名神，应该是先有神格啊。”
她的身上萦绕着重重谜团，但也许，她再也无法告诉他答案了。哈迪斯见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遗憾地摇了摇头。
“算了，就这样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丢失了自己的神格，但你的灵核，我收下了。
我会用你的灵核，与圣灵大人一同，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你，也将成为我最敬重的人之一。”
他伸手，就要去掏出阿米诺胸口的灵核。
她只能看见一片无尽的黑暗，听见无限的寂静，触到极度的冰冷。
悲剧的收场，恰当如此。
但她的眼前忽然现出一道光芒来，从无尽黑暗中劈出一道巨大的裂口。接着，是隆隆的碎裂声，将她的耳膜唤醒。最后，是剧烈的刺痛感，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光与影的交界中，传来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
“’既然你已成为光，那我，当成为影。’
当年的誓约，还未兑现呢。
就这样去见他，怕是丢尽了脸吧。”
她像是触电了一样张开了双眼。
是啊，离自己许下的诺言，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
自己不该倒在这里，不该。
她看见无数白色的光点如同飞雪般从高处落在自己身边，看见哈迪斯在光幕的外边吃痛得放手。
安就坐在断墙之上，双手盛起一捧白光，从指缝中星星点点地洒向她，轻声吟诵着：
“如今，时辰已到。
破镜也当重圆。
我以月之暗面代言人的身份，
赐予你，月神的恩泽。”
阿米诺感到自己原本已经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从地狱中再次爬了出来，而在其中充斥着的，不是悲伤与绝望，而是希望本身。
她的身子又一次充满了力量，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大。她从地上缓缓站起，沐浴着闪烁的圣光，浑浊不堪的眼珠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什么？！这是……”哈迪斯大惊。
“月神的赐福，就是她自己。”
最后一点星光从安的手中落下，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琥珀的瞳孔熠熠生辉。
她身边的佩刀，已悄然无踪。
还没等哈迪斯反应过来，他的眼前忽然穿出一束白色的光芒！那束白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快——不，不能用快来形容，它就是瞬间形成的！
白光掠过，哈迪斯只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传来，阿米诺在下一刻瞬间移动到了他的背后，手中洁白的刀刃已经砍进了他的后心！
他凭着与生俱来的求生直觉，往前一滚，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当他抬头时，面前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阿米诺再次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提刀朝他砍来。他双手交叉，护在面前，将手化作符文金属，勉强地挡住了这一击。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烧灼起来，但那并非是腐蚀之类的东西，他的手臂上没有一点伤口，但却痛得异常，那是一种针刺般的阵痛，不断地深入着他的灵魂，让他的手痛得感觉要四分五裂。
白光第三次闪过。阿米诺出现在了他的侧面，借着他倒向后面的力量，朝他的心脏刺来。他勉强地扭过身子，手中结出一把沉重的符文剑，朝着她的刀刃拼去。
白光第四次闪过。阿米诺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来之汹汹的利刃。他的符文剑直接穿过了那把刀，没有碰到它分毫，但当刀刃穿过他的身体时，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被刺穿的痛苦，如此真实，比现实还要真实。
那是灵魂被刺穿的痛苦。
观战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不仅仅是因为几乎死而复生的阿米诺，阿维莱斯和霍恩清楚地记得，那白光，他们只见过一次。
那是在林波的时候，他们亲眼目睹的——月神的奇迹。
安，竟然是降下月神赐福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难道说，这个自称只擅长逃跑，战斗都需要依靠别人的家伙，居然是月神？
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但此时，安的脸色却凝重无比。
“只能……做到这样了吗？”她自言自语道，“她真的燃尽了自己啊……”
战场上的白光散去，阿米诺手持泛着圣光的刀刃，挺立于哈迪斯的面前。哈迪斯痛得捂住了心口，忍不住弯下一点腰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这就是……你的神格吗？”他忍着剧痛问道。
“不，不是。”阿米诺淡淡道，“这是我这短短一生中，唯一的美好回忆。”
他非常的明白，自己的符文金属在这圣洁的光芒前失效了。那光芒穿透一切阻挡，直达自己的灵魂。
这就是月神的赐福吗？让一个垂死之人恢复活力，赐予她无与伦比的速度，赐予她穿透灵魂的刀刃？
不，不可能。就像阿米诺自己曾说的那样，那些所谓的神明，做不到这些。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些。
所以，安究竟赐福了她些什么？
他望向阿米诺，她已不再那样狂暴，此时驱动她的，不再是复仇与嗜血的渴望，不再是以恶斩恶的暴动，而是如月光般纯净的美好愿望。
她清明的眼神，映衬着那琥珀的瞳孔闪闪发亮，如同一掬清水中的一块宝石。
等等，琥珀的，瞳孔？
他在霎那间意识到了什么。
阿米诺的瞳孔和安一样，闪耀着别样的光芒。
他忽然想起刚才安亲口说出的那句话：“月神的赐福，就是她自己。”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停下与阿米诺的对峙，丢出手中的符文剑，绊住她的脚步，接着一个转身，冲向高处的安！
安见了，大吃一惊，连忙跳下断墙去。哈迪斯一拳就将墙体打碎成了无数瓦砾残渣，马不停蹄地赶向她。
她的速度和普通人无异，只消数秒，哈迪斯的铁爪就近在眼前。而她看着那迫近的威胁，一直以来胸有成竹的表情第一次现出恐惧来。
就在这时，阿米诺赶到。她以极快的速度插进了两人之间，挥刀就朝着哈迪斯砍去。他自然不敢硬接这一招，停下了自己追击的脚步。
阿米诺的全身都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如同一名真正的圣女，令人如痴如醉。她的动作已没有刚才那样如光般敏捷，但仍然坚定地站在原地，守护着背后的安。
“得救了……”安长舒一口气，“看起来，我的觉悟也还没有那么高。我还是害怕死亡。”
“但如果时辰已到，我们，也不会有丝毫遗憾。”
阿米诺说着，神情逐渐庄严起来。
“你说的没错。”安浅笑道。
哈迪斯听了，却忽然眼前一亮，整个人恍然大悟。
“有意思，有意思！”他大笑着，仿佛解决了一个世纪未解之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伸出右手，自信地指向安：“你刚才，为什么不用自己那奇特的法术躲避我的攻击，却要用脚逃命？”
安只是沉默。
“因为你用不了了。”
一切迷题都在他的眼前汇聚起来，安所使用的诡异法术，阿米诺缺失的灵魂碎片，以及，对彼此了如指掌的两人。
“你，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给了她。”
迷题的答案，在此刻清晰起来。
“而你，就是她！”
阿米诺听了这句话，顿时勃然大怒。寒芒一闪，她手中的刀泛着白色的光圈，朝着他袭来！
哈迪斯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得意之情几乎满溢出来。他没有闪避她的攻击，而是在原地大声疾呼了起来：
“圣灵大人啊，您最忠诚的信徒已洞悉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不必再犹豫了，弹指之间，我们就会将胜利收入囊中！”
“闭嘴！！！”阿米诺怒吼道。
“请再次将您的力量赐予我吧，这次，我们必将一同实现那宏大的梦想！”
“扑哧！”
阿米诺的佩刀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胸口。她握着刀柄，将他的尸体紧紧地钉在了地面上。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刀锋上如此真实的热度，一切，都将在此盖棺定论。
可她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哈迪斯的尸体如同灰尘一样飘散开去，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止不住地流起泪来。下一秒，她感到无比的惊恐——自己失而复得的希望再次从她的手中溜走了。
他的尸体，是个幻象。
那个圣灵在最后一刻，撕毁了契约，背叛了他们。她重新将幻象之力赋予了哈迪斯，因为她认定，哈迪斯会是最后的胜者。
阿米诺回头，想要呼唤安的名字，但却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她的胸口，被冰冷的金属刺穿。黑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浸透。
阿米诺感到自己体内的生命之力飞速地流逝，像是一个坏掉的沙漏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会后悔的……”
安嘴中满是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哈迪斯挤出了几个词语，头止不住地朝后倒去，永远地闭上了那琥珀色的双眼。
她无助地倒下，兜帽随风扬起，鲜血混着黑色尘土，与那兜帽下的白色碎发一同，铺开一地狼藉。
“啊啊啊啊——！哈迪斯！！！”
阿米诺声嘶力竭地怒号着，双手横握刀柄，用尽自己的全力，斩向他的后心。
哈迪斯转过身来，脸上已是胜利的喜悦。他将左手变化为符文金属，轻松地接住了那一刀。
她佩刀上的光芒早已褪去，只剩一个空壳，在她的手中发出微微的悲鸣。
接着，她的眼前一黑，心口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的胸口被重重地肘击了。她感受到自己的佩刀被一股大力强硬地抽出自己的手心，但她再也无力抵抗。
本就燃尽了自己生命的她，也该走到尽头了。
她的胸口被自己的佩刀再次贯穿。
没有声音，没有鲜血，她沉默得不像这个世界的存在。
最后一刻，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时辰已到，我们……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