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宜品收住话尾,抬眸望着林乔,他看见她的神色有着一些些的落寞。
“林乔,你别这样……”
“我什么样了?郭先生,你觉得你有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么?”林乔语调未变,眼神里却多了些冷厉。
“林乔,其实我这些年也不见得就比你好过……”
“是吗?呵呵。”林乔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是真心愉悦的,连眼睛里都有了快乐的光彩:“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也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郭宜品有些惊讶,他眨了下眼睛,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真的还是林乔吗?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刻,如此咄咄逼人了?
林乔似乎很满意他的惊讶,笑得更加璀璨夺目,神色中还添了一丝调皮:“五年了,我变了……”语气声调竭力模仿春晚上的董卿,而且学得差不多有九成像。
那一瞬间,郭宜品似乎又看到了五年前的林乔,聪明中带着点调皮,热情中又不失理智。
其实不管一个人再怎么变,属于你骨子里的东西也不可能尽数抹去。
看着眼前的女人在说完之后,又要举步离开,郭宜品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伸手将她拉住:“我没变,一直都没有。”
他微皱着眉头,颇为无奈地盯着林乔。
林乔抬头,看着那双曾经迷得她七荤八素的桃花眼,看着那微蹙起来的眉头,看着那浓密的眼睫毛,以及眼睫毛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留下的淡淡阴影。
难得地再一次心情愉悦。原来他也会伤心。呵呵,原来他的伤心竟然能让自己如此开心!
伸出左手,将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林乔走得轻松得意:郭宜品,你也有今天!
望着林乔离开的背影,郭宜品的眉头皱得更深:两次见面林乔的态度都十分的冷漠,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当年自己的失约吗?如果是的话,她至于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吗?
当年的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候啊,她就象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开心果一般,每天都笑意盈盈……
记忆里那张脸鲜活起来,或嗔或怒,生龙活现。
就在他想得入神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长手长脚地跨了进来:“宜品,你猜我看到谁了?林乔……你找了五年的林乔,原来她真的在这个城市……。”
郭宜品收回思绪,重新坐到沙发里,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目光并不留在来人身上,而是越过宽大的落地窗飘到了外面。
天是晴朗的,虽有一点点蒙蒙的蓝色,却一点儿也不透亮,奇怪,干嘛要注意天气?
或者是因为找到她了?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找到了就好。就算她是冷漠的,起码不用再日日夜夜的寻找惦念了。郭宜品,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你怎么?哦……你们已经见过了?”
郭宜品点了点头,见过了,以后还会经常见到的。
“说什么了?”刘孜墨一脸好奇地追问。
郭宜品没吱声,而是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一个小女孩笑得灿烂非常,大眼睛眯成了月芽儿,挺俏的鼻头跟林乔一模一样。
“这是谁?”刘孜墨疑惑。
“她的女儿。”
“她的?”
“我想,也应该是我的!”
“呃?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应该是我的,可是她不承认,所以孜墨,你得帮我,帮我查查这女孩儿到底几岁了,在哪儿上幼儿园。”
“为什么是我去查?”
“因为某人工作不认真,业绩上不去,你说这种活儿你再不去做,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呢?”郭宜品挑着眉,斜觑着他。
“你……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网店不好做,现在网络上的竞争比现实中的还要激烈,而且你自己说说当年我们弄那些实体店铺时,你出了多少力?还不都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么?再说了,实体店里你有多少个员工,而我的网店又有多少个员工,老大啊,我也是人,我不可能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成四十八个小时来工作的……”
“你到底要不要去?”
“要,谁说不要了?真是的。”刘孜墨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接过郭宜品手中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几分钟后。
刘孜墨开口:“你真的肯定这个女孩儿是你的孩子?”
“当然。你看,林立是4月份出生的,往前推十个月,正是我跟林乔在一起的时间。”
“那说不通啊,林立既然是你的女儿,而她又一直没有结婚。就说明她是在等你。可是从她对你的态度上来看,你觉得她象是在等你吗?”
“她不是在等我!”郭宜品眸中一黯。
“呃?什么意思?”
“她不会等任何人,她只会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她有时候,倔强得让人愤怒!”
“哦?那么,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当一个财神爷给她的杂志社送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断地相亲,直到找到她的归宿?呵呵,要真是这样的话,郭宜品,情圣一词,非你莫属!”刘孜墨呲牙大笑,终于找到机会可以看宜品的笑话,心情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啊。
郭宜品横了他一眼:“有功夫在这儿笑话我,还不如早点去把你的事情给搞定。你的那个网店到底弄得怎么样了?要再不出成绩,就干脆取缔好了……”
“别别别,堂堂一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刘孜墨起身离开。
不出林乔的所料,当她把合同放到总编老头儿的桌上时,那丫立刻就把嘴咧到了耳朵后面:“哈哈,哈哈,林乔,你果然是我的一员得力干将啊……哈哈哈……说,想要什么奖励?”
“除了提成之外还可以要吗?”这个问题必须得搞清楚,要不用自己的提成给自己买奖励,太不划算。
总编老头儿一瞪眼:“你这个丫头啊,太能算计,行,说吧,除了提成,还想要什么奖励?”
“别的倒也没有,就是想休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陪妈妈了,林乔很想去陪陪她。
总编老头略一沉吟,便果断地答应了下来:“行,你把你手头的工作跟琳达交待一声,明天起就开始休吧。”
“谢谢总编!”林乔雀跃着回到自己办公室,将手头工作整理一番,交到琳达手里,然后便溜之大吉。
时间还早,出了杂志社的门,她立刻就赶到了商场,好不容易中奖一次,那奖品是必须要记得去领的,对吧?
奖品蛮好,各种齐全,当然是指配件之类,因为它并没有因为是奖品而刻意扣除什么东西,这让林乔很是满意。
于是便答应了值班经理,为这次活动写一篇报道,他给的报酬是两百元,两百元也是钱,林乔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经理一高兴,送了她几张商场底层超市的购物返券,满一百送二十,力度倒是不小。
正是因为有了这几张券,所以林乔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超市入口,准备进去采购一些蔬菜水果,结果却意外地遇到了唐建国和他的太太。
真是倒霉,林乔如是想着,便打算远远地避开。
却不想唐建国的太太却好象不太愿意放过她,尖利的声音穿过人群塞进她的耳朵:“看吧,你还说她可怜,可怜什么,你可怜她,她却把钱用在养那个连爸爸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身上。你看看,你看看,学生电脑可不是一百两百就能买到的。”
林乔本来已经转过了身,听到这句话,心中涌起一阵无名业火,便又转了过去,面对着那对夫妻,冷笑:“对,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我一没抢别人的老公,二没逼着老公的前妻净身出户,三没卡着老公的钱袋不让他养自己的女儿,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唐建国太太的那张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老脸更加难看了:“唐乔,你别太过分了!”
林乔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我不叫唐乔,我姓林,而且过分的应该也不是我吧?”
不管在哪里,但凡有了这样的对峙,便总能引来许多好奇的围观者,这次也不例外。
眼看周围围观群人越来越多,林乔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反正错的人不在她,只是那唐建国就不太舒服了,一张老脸上尽是尴尬的神色,颇有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纠结,看得林乔心情大好。
显然他是想离开的,这种时候,是个男人好象都不太想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吧,尤其是他这样的男人。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太太忽然就拉住了他:“你倒是说句话啊,还真就让她骑到我头上拉屎拉尿?”
林乔满心愉悦、目光炯炯地望着唐建国,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象看着一个正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一般。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几乎有水泄不通的趋势。来吧来吧,来得越多越好,让你们都见识见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她如是想着。
唐建国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有几滴开始顺着发际线往下流。
林乔看得越发的兴致盎然。
忽然觉得他确实蛮可怜的,可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可怜再一次取悦了自己。
在他太太的逼迫之下,唐建国似乎也意识到不说点什么就不可能消停,所以嚅嚅地来了一句:“小乔,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别叫我小乔,我觉得恶心!”林乔干脆果断给予了鄙视,小乔这两个字真的让她觉得没来由的恶心。
唐建国的太太显然不满意他这么轻描淡写,怒不可遏地对着林乔嚷嚷:“恶心,你凭什么恶心,你天天惦记我们家钱时,怎么就不说我们恶心呢?你生个不知道是谁的种的孩子时,怎么就不说我们恶心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生个孩子连谁的种都不知道,贱货!”
周围的嗡嗡声吵得林乔晕晕乎乎,眼前那个女人一张一合的嘴尤其让她觉得厌恶以及愤怒。
冷笑着把目光对过去,林乔的手掌已经蠢蠢欲动,她想她是真的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之下掴那个女人一个耳光的。
在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准备到位之后,林乔一字一顿地问她:“你说什么,有本事就再说一次?”
唐建国的太太微微一怔,接着就大怒:“贱女人贱女人贱女人,你跟你那个老不死的妈一样,都是贱女人!”
林乔冷笑着把手扬了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四周立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林乔更是觉得一阵恍惚,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捂着脸的唐太太,心中直犯迷糊,我这都还没打出去呢,她脸上咋就有了个掌印呢?难道我这么好运气,突然就参悟了六脉神剑么?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不是她参悟了六脉神剑,实在是有人在替她行驶掌掴这个女人的权利。
而代替她的那个人,不正是刚与她签定了一千万广告合约的郭宜品么。
此时,郭宜品的一只手刚刚从唐太太那里收回来,眸中是翻腾的怒火,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寒的气场,以他为圆心五步之内的空气立时便被冻结了。
而离他最近的林乔,居然没来由地,松懈下了紧绷着的心,好象忽然就找到了依靠一般。
围观的人早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林乔看见人群外面的唐泽正在突破大家坚固的围观城墙,艰难地挤了进来。
他快速地跑到唐太太身边,挡在她的身前。原本清澈的目光中有着说不出来的难过。
忽然就有些心虚,林乔避开了他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回到唐太太的身上。
唐太太站在唐泽的阴影里,捂着脸打量着郭宜品,尖利的声音再次飚出,里面竟然有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是你?你敢打我?”
郭宜品目光阴沉着,刻意压制着的愤怒声音显得有些低哑阴沉:“为什么不敢?”
“你知道我是谁吗?”唐太太冷静了下来,似乎找到了一丝凭靠。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郭宜品的回答简洁却又深奥,最起码林乔听得不是很明白。
唐太太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把目光移到林乔的身上:“唐乔!”
林乔心里一紧,全身的细胞都又绷了起来,目光对准唐太太,心想如果她胆敢再骂一句,这一次她一定会赶在郭宜品之前赏她一个耳光。
站在她身侧的郭宜品心疼地握住了她那只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莫名的开始心疼。
林乔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只顾着挺直了腰身,桀骜地与唐太太对视。然而她的目光没有如意料中那般落到唐太太的脸上,而是对上了唐泽,此时唐泽象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一脸紧张地盯着林乔。
忽然就没了勇气,那双眼睛太过清澈,让林乔心里的恨瞬间便了无踪迹。
算了算了,如果她真的要骂,就让她骂吧。林乔闭了闭眼睛,艰难地想。
不料唐太太却没骂她,而是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偷偷给你钱!”
林乔微愣,接着恍然大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脸挂上一丝微笑:“那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钱吗?”
唐太太一愣,下意识地反问:“多少?”
“二十万!”说完这个数字,林乔挣脱郭宜品的手,转身离开,围观群众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给她。
身后不出所料地传来清脆的一记耳光,然后是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林乔再一次心情大悦,感觉心中的那口恶气,全数吐了出去,格外地轻松舒畅。
只是唐泽那一记不可置信的目光,让她有些许的不自在。对不起了,唐泽,不过,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惩罚!如是想着,她加快脚步离开了超市。
其实林乔所说的二十万并不是唐建国给的,给她二十万的人是唐泽。那次,妈妈的病忽然恶化,院方只能从国外请专家过来,那专家的价码是五十万,而她砸锅卖铁也不过只筹了三十万。
万不得已,她只能求助于自己的生父唐建国。
当时她是下了十二万分决心的,哪怕唐建国和他的太太再怎么骂她,她也要做到波澜不兴,然而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气量,当唐建国现任太太质问她为什么要把钱填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的时候,她出离愤怒了,二话不说就甩了一记耳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