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日过没多久,端午将至。
潮汐郡主又给谭家姐儿们每人送了两条五色缕并五对碧纱小粽子儿,给哥儿们送了两条五色缕并着对符牌儿。
这几日,谭乾夫妇倒是格外和美,连带着贞氏面若也红润好看了很多。
这日,贞氏着一身秋香色薄绸头上缀着个艾虎儿,在后堂嘱咐着媳妇婆子道:“日头渐渐热了,各处都要勤快些,清扫洒水一处不可落下。林妈妈已将雄黄粉取来了,分到各房里散散不可懈怠。这些个艾草、菖蒲且分给各位哥儿姐儿,你们自个儿在林妈妈处报一声也领些。”正说着,只见孙妈妈藏在人后支支吾吾,便道,“孙妈妈,郡主赏的东西并着这几个朱砂符,待会你挨个屋里送过去。”
孙妈妈忙应了声哎,瞥眼看了看莺儿,摇晃着腰肢端起梨花木托盘挨个院里分着东西去了。
“这是今年新画的,比先前的好似鲜活几分。”孙妈妈方才去过谭乾和贞氏处,如今便踱步到谭姮屋里来,“天师、钟馗、五毒都有,姑娘可选几幅。”
只见个穿着水红色比甲,俊眉秀目,身材苗条的丫头上前笑道:“这有什么好选的,妈妈放着几个便是,横竖都是一样的。这样挑挑拣拣,倒是不一样了。”
孙妈妈堆着笑道:“是一样,但画得虚实生动些许还有些差别。”
挽月笑着拿了两张,贴到屋门外。
孙妈妈正要走了又跌走回来,拍了下额头道:“怪道平日里太太说我呢,这是郡主娘娘赏的五色缕和碧纱小粽儿,姐儿这份是最好的。”
挽月接了过来,只无奈得笑笑:“妈妈可别再提这话了,到别的屋里,你要再多提一句,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事情来。”
孙妈妈努嘴道:“我说得都是实话!”
挽月忙赔笑着道:“是怕你老人家太实在,惹得别人不快,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既是一同端来的,断没有不一样的道理。”
正说着,只见个肌肤微丰,面庞亲切着宝蓝色比甲的丫头撩开帘子端着两杯雄黄酒来请她喝,又送了许多簪好的艾草给她才哄着她走了。
“这个妈妈,什么都好,就是这不分场合的毛病,真真让人哭笑不得。那些儿话,若说多了,日久长久了,姊妹间难免要生嫌隙。亏得她半百的人了,这样的道理都不清秀。”眠月笑道转眼拿起了个小粽儿打量,“今儿这碧纱小粽儿倒是精巧,缀在姑娘簪子上恰好。”
夜间,谭乾宿在贞氏屋里,自上次临安回来后,二人夫妻感情日增。
回来不久,谭乾便收到临安永安伯爵府送来的红帖,大致是蕤宾佳节,伯爵府摆了解粽宴,特请谭乾携家眷前往,共享良辰。
谭乾虽为药材商人,但骨子里是由衷地羡慕那些个文人官员,自己也饱读诗书,只恨仕途无门。
但因他祖上也是御医之流,近年大梁贵族里又盛儒医之风,他因治好潮汐郡主而在氏族中颇有名声。多有官员大户,好请他到府里赴宴。他又文雅恭顺,出手也大方有礼,没有哪家不喜欢他的,倒是在一群锦衣玉食之家中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永安伯爵府里请他去的是老爷,老夫人为表心意也给贞氏递了帖子,邀她带着女眷们一同去西湖边上游玩。
谭乾捏着红帖思量许久琢磨道:“若说,姮儿也大了,差不多要寻个婆家。”
贞氏正铺着床,听了话,杏眼微转。
谭乾自是希望能将谭姮高嫁,只是那些高门大户若非有个难处,哪个不讲究门当户对的。若要盘算,指不定要让她回娘家寻摸……
“如今正好永安伯爵府递了亲帖来,虽说远了点,到底是人家盛情,不如我带着姐儿们一同赴宴。咱们家姑娘,也不差那大家闺秀的风采,若有了名声,后头再结亲也不难了。”贞氏转身捏着谭乾的肩膀,温柔道。
谭乾握住贞氏的手,浅笑着望了她好一会,好似要看清处这温柔体贴中几分真几分假,过了许久方才开口笑道:“罢了,我要去趟徽州换买药材。明日要走,你自安排去吧。”说着又指了指贞氏妆台,只见上面还摆着个红帖,“那是潮汐郡主七夕宴给姮儿的帖子,她虽是姮儿义母,到底是用心了。”
贞氏眼色黯了些许,心知谭乾对她有些许怀疑防备,心下惘然,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柔声道:“是姮姐儿福气好。”
隔天儿,谭乾便启程到徽州去,贞氏则是带着几个姑娘去了临安府赴宴。
要说自古宴席无好宴,这一回也不例外。
永安伯爵府吕家的老夫人,早就听闻信州谭府千金姿才不落大户之家,她府里嫡孙患有弱疾,如今已是成婚年纪却找不得合适的姑娘。谭府姑娘才姿虽好,终究门楣低了些,配给他家,那是高攀许多了,谅他府里也不会推辞,便盛情款待贞氏一行人。
吕老夫人搂着几个姑娘,越看越欢喜。
小的慎归着石榴红底子彩绣缠枝花卉襦裙,胸前挂着金灿灿的金锁,梳着的两个小揪戴着潮汐郡主送的碧纱小粽儿,圆润可爱。
慎容则是粉色莲藕并蒂小团花襦裙,梳着随云髻簪子后缀着三个碧纱小粽儿,胸前也挂着个金锁,娇艳出众。
慎宓则是银白底子海棠红秋菊纹样襦裙,随云髻后簪着金簪缀着两个碧纱小粽儿,胸前虽挂着金锁,却几分清雅脱俗。
吕老夫人点了点只觉着少了个,问道:“我听说府上有五个姑娘,怎么才来了三个?”
贞氏回道:“大姐儿今年三月嫁到扬州去了,二姐儿今儿坐船来时,晕吐不止,便在房里歇息着。未能来拜会老夫人。”
吕老夫人听了,只皱着眉关切道:“姐儿现在可好些了?”说着又对身边的媳妇婆子厉声道,“这么个要紧的事情,你们倒是没长着嘴,一个不来回我。还不快请个郎中给姐儿看看去,把我屋里那些个雪荣丸给姐儿送过去一些,再让人做些清淡开胃地与她吃。”
贞氏见吕老夫人这般殷切,便估摸着这说亲之事是八九不离十的了,含蓄笑着起身道:“拜谢老祖宗。”
吕老夫人忙摆手叹道:“哎,客气了。也是与府里几个姑娘有缘,我一辈子生了六个儿子,几个媳妇也生得都是儿子。没养过这样娇艳的姑娘,如今见了几位姐儿,心里着实亲切的很。宴席过后,信州若无甚事,只多留几个多住几日,也让我个老人家欢乐欢乐。”说着又捏了捏慎归,将她抱到自己怀里。
慎容乖乖坐了半日早已经按捺不住便插问道:“听说今日西湖上有人赛龙舟?”
吕老夫人早见她坐卧难安,眉目间又期盼活泼便笑道:“姐儿赶上好日子,再过一个时辰只怕就要开始了。”说着又对身旁的丫鬟道,“堂姐几个不是约着要去看,你去嘱咐她们几个,将谭家几个姐儿都带去,也热闹热闹。”
慎容听了心下大喜,看吕老夫人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只是慎宓推说要前去照顾谭姮,慎归又年纪尚小,于是只慎容一人前去。
吕老太太说的堂姐儿,是她的三个堂侄女婉筠、婉凝、婉绸,豆蔻之年,三个姑娘生得粉面含春,一般打扮整齐得体。
等到了西湖边上,早已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江面龙舟云集,色调丰美。
永安伯爵府在临安是一等大户,自有好的观景台空余。几个人到了观景台,只见婉筠对着隔壁男席招了招手,笑着对她们几个道:“待会我也要下去乘一只,你们几个谁来?”
婉凝、婉绸咸自矜持,推说日头酷热不肯下台。
只慎容忽得起身对婉筠道:“我同你去!”
两个小姐着人取来襻膊,捆好宽袖,卸掉步摇便朝着江边走去,只见早停着一张狭长的龙舟,船上还有三四个舟娘。
这婉筠虽养在伯爵之家,却爽利得像个男儿,去年赛龙舟她胞弟输了一场被人嘲讽,他又懦弱好没骨气。气得婉筠今日定要讨回面子来,便早早备好龙舟了。
至于慎容,最好热闹活动又爱争强好胜,如今这龙舟之赛是正中她下怀。
号声响起,旌旗一挥,鼓声阵阵,江面上顿时热闹喧哗,各路卖力吆喝,水痕难合。
慎容奋力划桨,玩至兴头时,那台上早有双眼睛盯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此人乃是顺国公府四郎江步州,他生得端方高挺,平日不说话外人只觉他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凡开口说话,便尽显粗蠢。偏他母亲看他是老来得子向来溺爱,养得一无是处,只会贪图享乐。
前些日子,因在京中惹了事情,他母亲便驱他回临安。这永安伯爵府的吕老夫人与她母亲是同胞姐妹感情甚笃,向来子孙也多走动,他便在临安小住了。
如今,府上公子前来看赛龙舟之景,他怎能错过这般热闹。只嚼着花生饮酒时,江中一瞥见到慎容,顿时汗毛竖起,惊为天人,见她与婉筠在一处忙打听着是哪家姑娘。
“她呀,是信州谭府上的四姑娘,听说是姐几个里生得最好的。”吕安酌酒笑道,“他老子原给老爷看过诊,府里今夜设了解粽宴,老爷老太太请了他家眷过来赴宴。今日早,我和吕宵去迎客时,还见着另几个,要我说这谭家女儿的名声可不是盖的。那花容月貌之姿、琴棋书画之才,风情逸趣之处,只怕是你们国公府的几个女儿都不敌呢。”
身旁伺候的行首冷笑道:“国公府里的小姐那是何等娇生惯养,何必学这些卖弄之才讨人欢喜,自然不一样。”
吕安望了眼她,含蓄笑着也不说话。
只看那江步州眼都直了,嘴里囔囔:“仙子,仙子!快取我襻膊来,我也要下船!”
吕安还未反应过来,江步州已撩起长衫“噔噔噔”跑下台去。
赛龙舟的,等到终点处时都眼尖地看着张永安伯爵府的船,便慢下来将头彩让过去。
慎容正奋力划着,一举夺旗,喜笑颜开,正当欢天喜地时。
只见这江呆子紧赶慢赶紧随慎容身后,隔船胡言乱语大叫:“姑娘!姑娘!仙子!仙子!”
婉筠忍俊不禁喊道:“步州哥哥,你中邪了不成!还不快划。”
江呆子目光只落在慎容身上,垂涎欲滴继续喊道:“小生江步州,尚未娶亲,今见小姐芳容,惊为天人,愿结为秦晋夫妻,一亲芳泽!”
几个舟娘听了,其中几个已懂男女之事,都掩嘴笑起来。
离得近的几只船听见了,满堂哄笑。
慎容哪里被这样羞过,登时脸红如云霞,气得杏目圆睁,啐道:“你这哪里来的臭王八,敢戏弄起你奶奶来!没得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只是这番景象在江步州眼中只觉她更加艳美,这骂人之语更有女儿家娇嗔柔气,这呆子更是骨软筋酥,只当慎容与他调情,更加卖力喊着:“仙子!我对你是忠贞不二!此生非你不娶!过门后,娘子说一我不敢说二,娘子向东我不敢往西!娘子出门我跟从,娘子吩咐我要服从,娘子讲错我要盲从,娘子花钱我舍得,娘子生气我忍得。此生唯娘子是从!”
江呆子全然不顾脸面,丑态百出。
听了这话,只见船上并着江边岸上的看客笑得更欢了。
慎容大怒,拿起划桨就去打江步州的船,活生生将他打下船在江里扑腾,还用板子狠狠戳了他几下,好在身旁婉筠笑拉住了才停下。
“你这癞蛤蟆只在江里好好呆着才是,上了岸尽不说人话!死皮癞头没得叫人看了恶心!”慎容说着还朝江里啐了一口,“想娶你奶奶,下辈子投胎别做王八!”
江步州水性不好,被打下船又惊又疼,又羞又恨,哭丧着脸乱晃腾一下喊仙子饶命,一下子喊救命,还是几个水性好的小厮将他拉到江边。
吕安步履匆匆笑着赶来江边拉他,打趣他道:“谭家女儿如何?”
江步州趴在岸上抖哭着脸喊道:“谭家姑娘娶不得!谭家姑娘娶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