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是属于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在飞速离开的同时脑子也飞速地转着,他马上就决定去另一个地方。
西环山腰上一条幽静的小街上,有一座闻名遐迩的高干楼,孔老爷子就住在这条街上的一幢三层高的红瓦白墙里。范子环视着这个充满艺术韵味的房间,冷冷地笑了。
也就是在这个令人神清气爽的白露之夜,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孔老爷子毕生收藏的古玩字画被人席卷而空,损失价值无法估计。
也就是在这一晚,距离平湖市近五十公里的郊区榜山农场也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只不过,这个案件仍是被人悄无声息地掩盖,但是过程远比文物被盗案血腥得多。
做为榜山镇派出所所长的张金政当了二十几年的警察,做了近二十年的普通民警,一直没得出提拔和赏识。从这个镇到那个镇,他的青春蹉跎在平湖市大大小小七个乡镇。直到调到榜山镇,直到碰上李维夫,他终于遇到慧眼识英雄的真主。
张金政喜欢打猎,而榜山镇茂密的原始森林就是他角逐的战场。他一直有一个梦想,退休之后在这里开一家CS野战训练营,喝点小酒吹吹牛,或者对着广袤的丛林放放屁,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他常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是多年来警队生活不得意的时候,他对镜自照时得出的人生观。
与李维夫相识是很简单的过程。报到的那天,李维夫亲自接待这个失意的警察,告诉他,榜山镇将是你人生的乐土,在这里,你将与从前种种不如意永远告别。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在那次见面,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带着杀气却脸带微笑的中年男人,将决定自己以后的一生。所以,很快原来的所长被调走了,担任副所长的张金政马上提拔成新所长,不到50天的时间,李维夫就以一种果断迅捷的政治手段帮他圆了一个梦,而他以前也一直认为,这仅仅是一个梦。
然而,梦圆了。
所谓“士为乱已者死”,就是这个道理。张金政这样理解着,也是这样行动着。
这日黄昏,是农历“白露”节气,民谚有云:“滥了白露,天天走溜路”,意思是白露节气前后有一段阴雨天气。虽然不是很准确,但是今晚,却是准了。
张金政端起他的SV-99微声狙击步枪走进了“青草湖”。他喜欢这里,可以释放自己,大声地呐喊,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尽情做爱,席天幕地,肆无忌惮。他心里琢磨着打些野鸟,炖点粥,或者用姜丝熬汤也不错。崔寡妇离开榜山后,他又找了个小媳妇做情人,在榜山镇,女人比男人多,这也是张金政的乐趣之一。小媳妇整天唠叨着要他去打点野味,说想要烧烤,嘴里要淡出鸟来。跟着张金政混日子,小媳妇连说话也没平时的羞涩样,变得粗野狂放。
他美滋滋地想着小媳妇俏生生的胴体,想像着晚上与她在炕上纠缠的情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骂道:“这小娘皮,……”
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只山斑鸠歇在枝头上,身体淡红褐色,头蓝灰色,尾尖白色,他笑了,轻轻瞄准它,然后一股轻微的气流穿过无遮无挡的旷野,准确地穿过它的眼睛。山斑鸠垂死的抓挠和翅膀的扑棱,给他这一枪画上完美的句号。
他有些兴奋,尽管这一枪不足为奇,在他枪下死的动物又何止是一只鸟呢!就在他刚要举步上前捡拾这只山斑鸠时,他好像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身后,又像是左边,不对,在右边。他的血脉贲张起来,可能是山狸子,或者是山猪,今晚有口福了。
远处忽然传来了三声枪响,张金政听见了兴奋的叫声,是李三枪的声音,这王八蛋拿着破枪也来现世,张金政喃喃咒骂着。很快,他又听见了树枝的噼啪的折断声。
然而接着的声音就让张金政感觉不妙了,那是惊惶失措的、吓得变了调的叫声,虽然很微弱,但也相当清晰,绝对是一种恐慌的尖叫声。一声之后是第二声,更加歇斯底里,叫声拖得很长,和树木的回声混在一起,变成一种让人闻之毛骨悚然的声浪。
“******,怎么回事?”张金政多年从警,警惕性极高,顿时他全身的毛发竖了起来。但他没有呼叫李三枪,很明显,刚才的惨叫就是来自李三枪,他肯定已经完蛋了。
张金政马上迈开步子,朝叫声的发源地奔去。叫声回荡在林间,这次叫声没那么凄厉,但痛苦的成份更多一些。他抽出匕首在密实的枝叶间劈开一条道路,取直线是为了更快地赶到目的地。他的双腿累得发酸,开始下起的阴雨天气快速被他的肺叶吸进,刺得生疼,双眼被雨丝吹进,遮住了视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口村村民李二顺,他的右臂从肘部齐刷刷地截断,仿佛外科手术一般干净利落,只有大口径的子弹才能获得如此效果。李二顺的整只胳膊是被枪击打断的。
张金政奔向李三枪,他弯腰把李三枪的尸体翻过来。
李三枪的胳膊倒是完好无损,但他的左手被轰成了碎片,血肉模糊的筋骨露在外面,手指白骨嶙峋。李三枪是左撇子,吃饭拿筷子,写字用铅笔,包括开枪,都是用左手。
也就是说,他们俩人都是先被解除战斗力,再被送上黄泉路的!
张金政小心翼翼地直起腰,对手不容小视,稍一大意,就是万劫不复。他的双眼放着光芒,搜寻着附近看不见的敌人,这是个职业杀手,或许不只一个,他告诉自己,小心,再小心。
接着,他瞥见了,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本能地向右一晃,陡然转而向左卧倒,翻滚几圈后躲在一株橡树后面。他朝闪光的方向眯起眼睛,似乎它来自一棵高大的松树上。
一个人影坐在距离地面十五米左右的两根树枝上,举着带有望远瞄准镜的来复枪。杀手穿着迷彩服,脸上用墨彩涂着三道划痕,面容狰狞可怖。
张金政愤怒了,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杀手在笑,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怒火中烧,举枪瞄准那人。随着重型枪械发出的轰然巨响,橡树的枝干被轰出一个大洞,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子弹击中了他头顶上的树干,他赶忙缩回橡树背后。
“金政,你在哪里?”好像是厨子的声音,要赶紧通知农场的人。
张金政刚要大叫闪人,又是一声枪响。他从地上跳将起来,对着树上开了几枪,跑向厨子的方向。
一记冰冷的物事钻进了他的胸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晓得自己的脸贴在了潮湿的泥土地上。
好冷!好冷!
市长彭万里把双手搁在窗口的长桌上,透过窗口,平湖市高高矮矮的房子一览无遗。他凑近一步,眼睛瞪着眼睛,直到对方把眼睛垂下,他才罢休。
“对不起,市长,我马上辞职!”刘福建顶不住压力了,虽然只过十天,不到两个星期,但接踵而至的文物盗窃案,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请彭市长原谅刘福建的无能!”
“先说说,有没有什么线索?”彭万里情绪不高,解除刘福建的职务又能怎样呢,他的继任能把岳父丢失的家当找回来吗?这一点,彭万里的心中确实没底。“你知道吗,我老丈人现在可是气得躺在床上,整天把我骂得体无完肤。这个案件不是因为牵涉到我老丈人,我才逼你,你知道吗?”
“刘福建办事不力,累得老人家生病,实在是对不起。”刘福建点了点头。他确实知道,市长的丈人孔令谦是孔子的第七十四裔孙,与解放前蒋宋陈孔四大家族的孔祥熙算是远亲,孔氏辈字自66代至85代为“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钦绍念显扬”据此排出代次。论起来,孔令谦晚孔祥熙一辈。孔家在平湖是官宦世家,文人名士。尤其是孔令谦风流自赏,历来平湖上任官员,第一个就要先来拜见这个老人。回想自己当年一到平湖担任公安局长,除了先向平湖市委书记霍国强报到,不就是到西环街向这老人家请安来着!
“我马上集中市里的公安力量开了次研讨会。重点对象是流窜犯或本市盗窃惯犯,连日连夜在本市进行了一次大面积大范围的清查工作,捕获流窜犯二十三名,端掉本市盗窃窝点18处,抓获44名小偷,没有找到符合文物盗窃案的特征,这些人不会也不敢说谎。”于卓接着汇报工作,连日来层出不穷的案件搞得他也是焦头烂额,鬓边白发丛生。
会议室的其他人都神色紧张,面前都摆放着棕色纸文件夹,大气都不敢喘出来。谁都知道,眼前这个市长平时温良,可是发起火来就连市委书记也让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