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云山没有下雨，虽未近暮时，可天色依旧有些昏暗。
螭吻峰上，一个老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浑身缠着绷带，脸色有些白，很明显重伤未愈。
老人把轮椅推进了焦黑一片的藏书阁一层，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木头轮椅压过残灰木屑时的响声。
一层楼内，大火几乎烧毁了一层所有的藏书，但由于藏书阁非常大，火势还没来及的波及二层，就被熄灭了。
入眼皆是黑色，气味依旧呛人，四周除了被大火烧过的木头与书籍，地上还有早已干涸的血渍。
“这几天，都没有人来清理吗？”卫天声音很平静，但言语里的悲愤却没有减少半分。
“我已经下令保持原样，并且时时刻刻命人看守，因为有很多事还没查清楚，这件事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的确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有些血，有些债，该讨要的一定要讨要回来。”
钱康仁微微点头，沉默不语。
“他们的……遗体……”
“都保存完好，可惜有几个人已经完全烧成焦黑一片了，无法辨认。”钱康仁遗憾的说道：“那日的经过，你再跟我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卫天点了点头，随即把那日的从迎客，到酒席之中看到天黑落雨，再到遇袭，彻底的讲了一遍，可唯独没有提及刺客的身份。
“这么说，那人知道你的酒宴安排，并且自诩十分了解云山大阵？”
“看起来是这样，而且我总觉得，那人应该是筹谋良久，他说这个雨天他等了很久，肯定不是冲动行事。”
“你是不是想说，云山之内有他们的内应？”
卫天稍作沉默，过了片刻后才说道：“我不知道，说不定对方有什么潜入云山大阵的方法。”
“方法、漏洞，自然会有，云山大阵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存在，如果对方是影宗那就更不奇怪了，只不过……”
钱老陷入思考，卫天并没有急于追问，只是在耐心等待对方诉说。
过了好一会，钱康仁说道：“我的确知道影宗有一个秘法，可以无视大阵的禁制，悄悄潜入，只不过前提是，大阵之内要有他的内应，而且这种秘法，需要他与该名内应共同付出很大的代价。”
“代价？什么样的代价？”
“影宗的功法全都邪异非常，传闻中影宗有一个秘法，即便是当年影宗的高层，都没有几个人真正的学会，如果说真的是那个秘法，恐怕来人起码是当年影宗护法级别的存在。”
“护法？就是仅次于副宗主的级别？”
“没错，这种秘法名叫落影，需要极大的代价才能够施展，首先需要两个人缔结契约，以人为主影，一人为仆影，首先仆影需要在心头扎上一刀，在濒死之际，主影则要把自身的生命之力，渡给仆影，一直要渡到仆影活过来，而主影也没死，方能算缔结完毕。”
“生命之力？渡给别人？这要如何做到？”
“影宗自然有他的方法，这种方法很容易使二人一起丧命，而且就算侥幸成功，缔结以后，二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十分虚弱。当然，如此大的代价换来的就是强大的秘法，该秘法最大的特点就是，仆影可以无视距离，无视拦住，没有任何限制的进入到主影的影子之中。”
卫天微微一怔，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师兄的意思，云山里有他的主影？”
钱康仁点了点头，说道：“可能还不止如此，刺客完成刺杀以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估计，这名刺客可能不止一个主影。”
“这是要逆天啊，那如果有上百个主影的仆影，岂不是永远也抓不到，永远也杀不死？而且那看起来仆影才是最占便宜的那个，为什么他叫仆，而另一个叫主？”
“很遗憾……不，应该说很庆幸，这是不可能的，首先这种契约缔结的成功率就出奇的低，再者，一个人一辈子能在自己心头扎几次？要说为何如此区分主仆，那是因为，契约缔结之后，只要主影稍动心念，仆影就会立即身死道消，连尸体都不会存在于这片天地。”
卫天有些难以置信，世界上还有这种可怕的功法，随即说道：“那有没有什么方法找出那名主影？”
钱康仁摇了摇头，说道：“很可惜，除非仆影隐匿在主影的影子之中，不然根本无法从那名主影体内找到任何契约的痕迹。”
卫天沉默，这个结果他也猜到了，不然凭借着云山这些个怪物的实力与眼界，不会至今都无法找到那个内应。
“对了，你还是没有想起火是如何熄灭的吗？”钱康仁老人问道。
卫天摇了摇头，说道：“那日火中我就失去了意识，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师兄应该是第一赶过来的吧，到了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样？”
“异样？满眼都是异样，我云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异样啊……唉……”钱康仁老人又一次自责的叹息着，随后好像想到什么又说道：“不过我并不是第一个到的，我到的时候，胡老酒刚好把你从里面抱出来。”
“老酒头？”卫天好像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可忽然间，他的脑袋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一般，莫名感觉到一股撕裂般疼痛。
卫天失声叫了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下一刻，他的脑中好像闪过无数的信息，以至于他在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心入三寸……灌山进海……渡气入体……逆脉而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杨雪……啊……”
随即他又开始大叫起来，他想抱住自己的头，然而此时他的手脚全断了，根本无法挪动，只能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钱康仁见状没有任何犹豫，迅即将手掌拂过卫天的头顶。
卫天顿时感到从头顶传来一股暖流，缓缓流入他的身体各处，然而转眼间，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卫天再一次睁开了双眼，看到身旁酣睡着的老人，他又一次把眼睛闭上了。
这次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在回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却有无法想起来的事情。
那日火海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些什么，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可那是什么呢？
“黑雾散去，全是火，那人已经不见了，地上都是尸体，有血、有书、有花、还有烤鱼……还有什么呢？”
卫天在嘴里喃喃，脑中不停的在转动。
“还有……光？淡金色的光，很舒服，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感觉。”
“你醒了？”忽然，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大老师，早，多亏了你和四老师，我已经好很多了。”
“还早呢，太阳都快落山了。”
来人，自然是大山主商不至，又到了换药的时间，大山主拍了拍酣睡着的华灵子，示意他出去，自己却很麻利的摆动起那些药粉药膏。
“看不出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恢复的倒是蛮快，我原本以为你得躺个三五个月，没想到现在都快好的差不多了。”
听了大山主如此说，卫天坐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胸脯，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能动了，还能不靠别人就坐起来了，不免在心中狂喜。
然而他又把手放在自己的丹田位置，心中又是一片怅然。
“大老师，我是不是真的不能修行了？”
“元丹都碎成渣了，还修什么修？”
卫天知道，自己的元丹算是彻底的毁了，而他即便再是个天资不堪，也知道修行者一辈子只能纳丹入体一次，如果丹碎了，那就是彻底的跟修行说再见。
卫天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转而说道：“大老师，这次我又睡了几天？”
“都十天了，明明伤口都愈合了，气息也稳定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昏迷那么久，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装的。”
卫天苦笑，没有接话。
“你要怪就怪师尊去，这把年纪还不懂事，都说了不能吹风，还把你带去那么高的地方。”
大山主口中的师尊，自然指的是钱康仁老人，卫天知道大山主这么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怨怼之意，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他觉得大山主这个人其实还是蛮好相处的，属于那种外冷内热嘴硬心软的人，就是有点小心眼。
“大老师，我想见见白霖和林舒，他们还好吗？”
“他们呐，好几天前就可以下地走了，只不过那个小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闭门不出，林舒已经回第二峰了，还有那个毛大旺，伤势也有点重，现在就躺在隔壁。”
卫天现在住的是第一峰的医寮，由于云山弟子只要有些严重的伤病都会来第一峰，因此这里的厢房格外的多，足足有一整排十几间。
卫天、毛大旺、桃白霖，现在都在医寮里躺着，卫天是刚醒，毛大旺早些日子也醒了，却不能下地，而桃白霖早就能下地了，却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肯出来。
卫天想要去看看桃白霖，可刚一挪腿，就被大山主无情的推了回去，并且说道：“你还想再昏迷十几天？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再给我添麻烦。”
无奈，卫天只能继续躺着，继续回忆那天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