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后,陈倾被好友拉去跑步。她也喜欢跑步的感觉,一旦跑上了三千米就会有豁然开朗之感。在相约夜跑的某一天她慢跑了十公里,结束运动后,她鬼使神差地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一切——多巴胺借给她迷幻的力量,她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别再发那些动态了,别继续联系了,互相折磨不累吗?”
手机不离身的人隔了五个小时,发过来一个“好”字,那时她已经后悔了一小会儿。
后悔她是个被临时的快乐操控的无用傀儡,后悔她又对他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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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倾又一次想回头,是在次年国庆假期四处旅游的时候。那时他俩已经停止了发一人可见朋友圈的幼稚玩法有一阵了。
她看到他也去了同一个地方,她因此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美妙孽缘,她以为可以结束后悔了。
她不想再被自己曾经的傲慢和残忍折磨,没有犹豫地向他低头。
“我也在N市,我看到你的定位了。”
“你别过来,我和对象来的。”
……
陈倾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机,继续和朋友谈天说地。
怎么会以为当一次败将一切就会好呢?是啊,她这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身处躁动大学时代的那群抓紧时间不安分的年轻人,仅仅一个星期也能让他们发生大变。
他也不过如此普通。
可前些天明明还看到他的社交软件聊天榜最多的还是自己啊。怎么会呢?
她这么想着,旅游的心被削了一半,她觉得自己在飞速下坠,失重的钝痛令她难以忍受。她别无他法地撕破嘴唇好几层皮——选这里是因为它痛而隐秘,能不动声色地抵消下坠的失重感。
然后她拉着朋友进了火锅店,点了特辣。
痛一点好。
她并没有为林夜哭过一次,也许是因为她完全能感受到他确立的那段关系的浅薄。不过她不想也没什么立场再挑起战争。她给“确立关系”强行建立了厚重的道德高墙,于是没有犹豫地全方位删了他,尽管她离想开还很远。
其实是舍不得聊天记录的,但人家早早逃离战场还给自己买来了烤炉,舒舒服服地接受温热,自己也得把场子清得更彻底一些不是吗。
当然这没什么用,战场并不在原地,只是在包围着她移动,或者说她就是战场本身。
她没和任何人提过林夜,也用同一种说法面对所有人的八卦。
“我还没喜欢过谁。”
“喜欢人好难……我还想有个喜欢的人呢。”
偶尔有足够了解她的人,猜测她一定心里一直喜欢着某个人,也会被她一副“你想太多”的样子毫无破绽地圆过去。
她也还能继续按部就班地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陈倾又在这个人身上白白耗了大半年,自我消耗。
他毫不留情地入侵过太多次她的梦境。在梦里她轻易地和他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他质问她为何当初要说那种话,他叫她等他可再也没出现过,有陌生人来势汹汹她和他背对背应付那些人,他们是朋友,他们如胶似漆,他们又对峙,他们横眉冷对……
这剧本本来留白就多,现在是没法写了,以一方输透为结尾也实在太没吸引力了吧。
期中的时候她感到烦得快窒息了,就在浏览学院网的时候报了个看着不错的欧洲学习项目。她计划在那时扔掉情感的负担。
她当然知道这出戏码以自己落败告终,一大半是因为自己给自己下绊子、因为自己分不清到底往哪条岔道上走才会掉下悬崖、因为她可耻的“正轨”。但她还是很烦躁,甚至是烦林夜更多一些。
那种敢爱敢恨的人一定会对这样的她破口大骂吧,可他们怎能体会她的小心和她对自己当不了洒脱之人的无奈呢?她也总是相信,那些会对她破口大骂的人,不假思索就能对稍有好感的人表露心迹——不过是另一种戏多罢了,这一定会给之后带来更多麻烦。
但如今想再多也无益,她只想把自己拉出来。
摆脱战场是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这个瞬间虽不起眼但仍在正轨上,和她的原计划吻合。
当他们一行访学生停在洛桑的时候,她买了张船票在乌契湖上自由飘荡。瑞士的湖区早已盛名在外,她躺在船上随意蹬着踏板,安静地欣赏明镜群山,与镜中绵软而大朵的云。欣赏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太过舒适,她进入慵懒的半梦半醒状态。前几年的事一件一件闪过脑海,她想着他与她的冷漠与残忍,以及仿佛很遥远的、对对方热烈的渴望……在想到他们玩心理测试,四十道题居然每道都会在完全没约好的情况下有一样的选项时,她终于无声地落了泪。她很久没哭过了,躺在湖上飘摇地哭让她得到莫名的宁静。眼泪差不多流干之后,她再想起林夜,就失去了堵塞与下坠的钝痛。
她开心了。她像那些湖上游玩的那些经验丰富的本地人一样,从船上滑进湖水。畅快感扑面而来,她终于摆脱了那个战场。
她这次得到了自由的豁然开朗。她本来觉得,精彩的剧本应当包含狂喜、大悲、歇斯底里和不舍昼夜的欲望,但这一切他们都没沾边——或许也沾到了狂喜和大悲的一角。但那又怎样呢,他们的剧本是“理应如此”的。